第十一章

1995年的3月2日,或者是3月3日,冯刚也不记得究竟是这两天中的哪一天了。晚上七点多,他像平常一样泡在台球厅里。因为那时生意极好,为照顾台球厅老板他当时没打球,而是和丽丽、周横还有老板在旁边打扑克,一块两块一把的死对家,输赢不大纯属消磨时间。所有的运动当中,他只喜欢台球,但水平很一般,只是没事儿干的时候喜欢泡在这里。别人有事儿要找他一般也都会来这儿。

那晚团子不在,可能又和小红在一起鬼混,傻德子在冒充服务员帮着摆球帮老板娘收钱,干得煞有介事非常出色。到了八点多,外面进来两个穿皮夹克的小伙,眼生得很一看就不像是这一带的。那时有钱人才穿得起这种式样的皮夹克,所以那两个一进来就显得格外扎眼,两个人小脸喝得通红都有点潮,时不时还颠狂地往冯刚这边瞄,冯刚知道他们在看丽丽,他早就习惯别人对她施以惊艳的注目礼了,也没太在意。

“哈!俩傻B被二毛套上了……”丽丽往那边看了一眼,笑着说。大家一瞅,果然见二毛已经和其中一个打上了,另外一个在旁边看热闹。

“是呵,看来今晚又有人安排了,”周横接了一句,四个人都笑了。二毛外号“杆子”,台球技术在整个东大营无出其右,知道底细的没人敢和他赌球。他们玩的这套把戏其实非常简单,见有目标出现二毛就会故意打得很臭,然后再假装没对手走上前去要求玩两把。台球厅里这种赌博游戏司空见惯一般都不用人介绍。开始二毛会故意输几把,然后装作输急了想翻本提出加注,最后再极惊险的赢三四杆输回一两杆,使对手觉得每次他只是侥幸而已,等明白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姐啊,借我一百块钱,”过了一会儿假装输没了的二毛冲丽丽喊了句,那两个人饶有兴趣地往这边望。

“你行不行啊,就你那臭水平别硬装了!快回家吧!”丽丽一脸严肃很认真说,冯刚他们几个强憋着笑才没穿梆。

“一群兽儿,叉Q,都别动,我叉……”冯刚低头小声的说了句。

“快点姐,我明天肯定还你还不行吗?”二毛走过来极诚恳的对丽丽说。

“就借你这一次啊告诉你,再输可别找我!”丽丽装出极不情愿的样字从兜里掏出钱来递给他。

“那女的谁呀?”“我家邻居……”,那人问二毛,冯刚这边可以清楚的听见。

“真鸡巴背!”不一会儿就听到那人在那边喊,看热闹的人中也有人发出惋惜的叹息,“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黑8位置多好啊……”又过了一会儿,一直在旁边看的那个可能看出了点门道,直喊同伴走,可那人已经输得红了眼就是不肯下来。等他彻底醒悟的时候已经输了三百多块了。

“操你妈你是在玩我?是不是?”那人见二毛又瘦又小就借着酒劲想放横儿,上去推了他一把,“痛快儿地!还我二百咱今天啥说地也没有,要不然整死你我……”

“就你啊!”早有准备的傻德子从旁冲过去就是一电炮,把那人打到在地,台球厅里很多半大孩子都上了手,把这两个一顿胖揍,连丽丽最后也照那家伙的脸上补了一脚。两个人鼻口窜血被打得很惨,其中一个的汉字传呼机也打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告诉你,玩你不是目的,玩死你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一般这时候傻德子都会出面,光棍露脸的事儿他最爱干。台球厅的老板一直在拉架,还把地上的传呼机拣起来塞到那人的衣服兜里推着这两个人往外走。

“疯宝是我哥们,我看你们都活拧歪了,有种都别走……”快到门口时,找碴的那个回过头来叫嚣着,还把台球厅老板拨拉到旁边去。本来一直没动手的冯刚听到后走了过去说了句:

“疯宝?我认识啊……”那人以为他的话奏效果然站住了,冯刚走上去一把拉过那人将他的脑袋夹到腋下,用尖刀在他头上一刀接一刀的扎,边扎边狠声说道:

“疯宝多你妈了个B啊,削的就是你!让你装……”那人很快就满脸是血杀猪一样的鬼叫起来。往头上扎这招是几年前冯刚在劳教所学来的,据有经验的混子从外科大夫那里获得的信息,人的头盖骨非常坚硬,上面布满毛细血管,可以尽情的往上招呼,血流满面有极强的震慑效果,又不会造成生命危险最多缝几针而已。现在冯刚打架聪明很多,不到万不得已的关键时刻也轻易不下死手。台球厅老板吓坏了,拼命的在旁边拉着,老板两口子和冯刚他们一直处得不错,生意不忙时从不收他们钱,他们也很少在这里闹事儿赌赢了还会给老板抽红。

“回去告诉疯宝,我们都是东大营的我叫小刚,随时可以让他来找我……听明白没?”冯刚放开了他,二毛冲上去又补了一脚。当那两人狼狈不堪的逃出去后,冯刚使了个眼色,其他人马上追了出去,但不一会儿就又都兴高采烈的回来了。台球厅老板在得知那俩人一出去就跑得没影了并未追到,才放下心来。

“装B犯,迟早要完蛋!”二毛说出了大家平常最爱说的一句,

“你们这群兽儿,没他妈一个是好人!”丽丽把大家都说笑了,像平常一样,很多参与的半大孩子都意犹未尽的谈论刚才各自的勇猛,作为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当晚二毛作东请在场所有人去吃烤羊肉串,喝了不少啤酒,一直折腾到十二点多,冯刚才带着丽丽回到洗浴城。

在流氓的世界里,面子对已成名的流氓来说最重要,面子的大小决定了你的势力和收益的大小。有一句最常用的社交语言:“在哪儿哪儿哥们好使,到那有事提我就行。”而最没面子的一件事恐怕就是--“还提你啊!本来都不打了,我一提你人家削我削得更狠了……”每个流氓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敢这样卖面子都是有足够的实力和把握。不过以疯宝现在的名声,难免会有很多人假冒他的朋友,所以冯刚当时并未当真。况且即使真的是他也不在乎,爱谁谁!自从灭了“老炮”他一直等着这样的机会正求之不得呢。

和疯宝这样的超级大手儿开仗,只要打了就会名动江湖,输了对冯刚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他们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小混子。只要闹个大概齐或占些便宜,那好处可就大了,到时候冯刚可以带着兄弟们跳出东大营,举着自己的名字四处卖面子大赚其钱了。听说疯宝手下的几个马仔在市里给那些桑拿夜总会看场子每家一个月都有七八千入帐呢,更不用提疯宝本人了。

让冯刚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疯宝竟真的派人找上门来给冯刚传话了;传话人是铁合金的一个战犯,冯刚以前见过几次但没啥深交。疯宝的要求并不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克制--赔偿他朋友的汉字传呼机四千块再摆一桌酒赔礼道歉了事儿,大家以后还可以交个朋友有事儿互相照应一下,要不然……。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冯刚知道是啥意思。

“我们都是一群穷鬼,要钱没有,要命就有一条。他要有啥想法随时可以来找我开练。”冯刚当时这样回答的,那人悻悻的回去复命去了。

冯刚马上把周横团子他们几个主要干将召集起来商量对策,都没用多说,只把他们打这一架的好处说出来就让大伙兴奋得跃跃欲试。团子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告诉大伙,那天他们打的那两个里,有一个是铁合金厂一把手的公子,疯宝欠他们家好大人情儿看来是非管不可了。据知情人讲,那小子回去见到疯宝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哥啊!以后别提你在东关多好使了!我在东大营不提你倒好,只挨了顿踢,一提你他们又补了一顿刀子!看把我脑袋扎得跟漏勺似的……把疯宝臊得满脸通红。现在这事儿已经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洋洋,可能很快疯宝就会找他们甩点会仗了。

冯刚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真要甩点就甩在东大营这疙瘩(注:读嘎瘩,东北话意思为某块地方),疯宝成名这么久,没理由让冯刚他们到外面去接仗。把时间也最好定在下午,因为冯刚很多小兄弟都是58中的在校生,上午都很难出来怕人不齐。到时候只要他们敢来,仗着地形熟悉在家门口作战,胜算还是很大的。这点冯刚头脑很清醒,考虑得也比较周全。会后大伙分别通知各自的兄弟暗中做好准备,冯刚又去了趟西关找到以前在劳教所认识的朋友小龙,提出想借两把喷子,小龙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下来,说只要消息一到立刻就把枪送来。

冯刚对自己这帮人的战斗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惟独担心缺乏重武器,疯宝他们人多枪多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有了小龙的保证加上自己的两把枪估计可以应付过去。大会仗的时候主要还是靠冷兵器,枪也只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发挥作用,一旦近身就成了烧火棍。

他的两把枪是连唬带吓外加300元好处托省机厂的一个钳工做的,用发令枪改的双管蹦壳,上自制子弹的那种,不像火药枪每次都要装药那么麻烦,而且威力相当不错。一把放在丽丽那儿,另外一把在团子那里。相比其他人,他还是比较喜欢和信任团子。

于是暗潮涌动,铅云密布,整个东大营一下子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一群渴望出人头地的小混子都摩拳擦掌的等着打这场足以翻身的大仗,没有恐惧也没有任何顾忌,有的只是莫名的兴奋和少许激动,毕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和疯宝这样的超级老大过招的机会,无论结果怎样日后都可以自豪的与人谈起--我们和疯宝打过了!

事实上,冯刚和赵军不谋而合的分析都没有错,这场会战本来已在所难免,连疯宝这边也做好了开仗的一切准备。谁也没曾想事到临头,疯宝会出此昏招儿,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搞得冯刚和赵军同样的措手不及。

这个迷团直到两个月后才终于彻底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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