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生玉指晚寒清(5)

这么多天来,殊儿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声音嘶哑粗嘎,殊儿猛吃了一惊,心道这样一位冰雪之姿的美人,为何嗓音如此难听,脸上却依旧笑盈盈的:“姑娘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想在这里住了?这里地方宽敞,最要紧是离皇上住的‘方内晏安’近,何必再挪地方?”

她面无表情,并不再言语,身侧高几上一只石榴红的美人耸肩瓶,取下来轻轻一掼,“咣啷”一声便是满地狼籍的瓷片。她漠然的踏过去,步子依旧轻绵,软缎的鞋底顿时被锋利的瓷片划透,每一步都在足底绽开嫣红的莲花。轻而微的声音,轻薄瓷片被踏裂成很小的碎碴,她漫然向前,乌黑如镜的金砖地上,漫出的血色更显殷浓,缓缓的无声淌凝,像小儿的手,迟疑的伸向四面八方。而她恍若无知无觉,只是步履轻慢。殊儿吓白了脸,拿手掩着嘴,半晌才尖声叫唤,召进更多的宫女,强自将她扶掖回床上。一边急传御医,一边再不敢劝一句。

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向晚时分传蜡烛,轻烟散入寂寂深殿。皇帝总是这个时分来看她,得知今日之事后顿然发作。如霜并不言语,她本来就不爱说话,在睿亲王府中那次被缢,虽然最终获救,但声带已然受创,嗓音尽毁,于是更加寡言罕语,形同哑巴。她足上缠了纱布,斜凭榻上,榻前的灯盏亦被点燃了,赤铜鎏金的凤凰,衔着一盏纱灯。灯光朦胧暗红,仿佛一颗衰弱的心,微微荏苒跳动。朦胧的灯光映在她脸上,稍稍有了几分血色,但那颜色也是虚的,像是层单薄轻纱,随时可以揭了去,依旧露出底下的苍白。一袭浅樱色的窄窄春衫,穿在她身上犹嫌虚大,领口绣着一小朵小朵浅绯的花瓣,堆堆簇簇精绣繁巧,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落英缤纷,繁乱如雨零落衣裾。原本如花的容颜,眉目之间唯有惯常的漠然疏冷。皇帝发作的雷霆万钧,她皆恍若不闻不问。

她在心里漠然的想,这样子对她,难道真的是因为六姐。

这么久以来,她竟没有一次想起过六姐,六姐是另一位狄夫人所出,家里姊妹多,各人都有乳母丫头侍候。虽然年纪相仿,昔年六姐未嫁之前,她在家中与她也并不亲近,仔细想一想,甚至连她的眉目都模糊成一团柔软的光晕。

六姐的死讯传到狱中的时候,父亲的脸色震了一震,然而一句话也没有说。

皇帝发落完宫女,又转过脸来狠狠的望住她,还没有说话,她忽然将脸微微一低,整个人已经倾入他怀中。

虽然这二十余日来日常相见,但总是病榻之上,并未尝交一言。偶尔离得近些时,她身上清凉淡泊的气息总令他微微怔仲,下意识便想躲开去,可是又不忍躲开去。她身子单薄温软,孱弱无助,皇帝的心忽然一软,就像是坚冰遇上炽热的利刃,无声无息就被切化出一道深痕。手臂慢慢抬起,终于揽住了她的腰。明知这是蛊,是毒,哪怕穿肠蚀骨,亦无法抵受,就那样饮鸠止渴的吞下去。过了良久方轻轻叹了口气,对她道:“既然不愿在这里住,命人另挑个地方就是了,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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