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世上最可怜的母亲(6)

 

“有什么好哭的,死了就死了。快去领钱吧!”迎面走来一位妇女,看到王婷她们哭成了一滩泥,就骂道。

  “是她爸爸啊,今后日子怎么过!”婶婶解释道。

  “我丈夫不也死了!我有三个孩子,四位老人。因为穷他才出来挖煤。这回好啦!他死了,我可得到二十万的赔偿,我们全家就能过得好些——牺牲他一个,幸福全家人啊!……”说着说着,这女人也哭了起来,哭声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呜”的,有些闷。

  走走走!”起先干部们看这个女人在劝王婷她们,就由着她去说。看到这女人也哭了,就喊着要她走开。

  三天三夜。王婷不晓得她们是怎么过来的,像是在睡又像是在醒。三天来,她们没有认真吃过一餐饭,尽管矿里为她们一日三餐的开饭时间很准时,但是,她们没有去吃。或者说,她们去了,吃不下。她们的眼圈黑了,而且明显地陷了下去。

  “是不是给妈打个电话?”王婷问婶婶。

  “不打,打给她有何用?”婶婶说。

  “她在家也牵挂着!”王婷说。

  “现在告诉她了,不是让她更担心,她也没办法帮我们。”婶婶说完,王婷就不多说了。

  王婷妈跪在神龛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桌上的供品已是第四次调换了。按青溪乡的习俗,供品是不能重复摆的。王婷妈每次在神龛前下跪都要半个小时,刚开始嘴里念的不是很清楚,念着念着,声音就有些大起来了:老天啊,我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哦!要保佑我!那几年崽小,家里困难得揭不开锅,我都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人的事……

  王婷妈在家急成了一团乱麻。他想给矿上打电话,但是矿上的号码她不晓得。这个号码只有王婷晓得,王婷没有告诉她。打王婷的手机也处在关机中。

  在丁山等人的强烈要求下,矿老板的助理终于出面和他们见面。他肥胖的身材向人们宣示营养多得过剩,那身很不得体的高价西服、手指上那枚大大的戒指,足以显示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发户。陪同他来的,还有一个帮手,脸上有一块很深的刀疤。那刀疤同样向丁山等人宣示着:别惹我,我可打过架,而且不要命。

  老板的助理很坦然:“都怪他们命不好,如果我们去年不交政府几百万,你们莫说二十万就是三十万也没问题。如果他们拖到年底再死也不只这个数,那时我们的家底厚实点也好办。如果他们遇上大老板也不是这个样,偏偏遇上我们这个穷老板!现在真的是没钱,不是我不肯出。你们告到政府或者法院去也只是这个样,拿不出钱你们把我杀了也没用啊!再说他们不会理你们的。原因很简单,出了事故对他们政绩有影响啊!”

  这也许是实话,也许是恐吓。人在异乡啊,就得要忍辱负重。

  “八万就八万,签吧!”王婷同意了。而在煤方和死者家属协商赔偿的时候,两方却共同造了一份死者系在矿外因急病抢救无效死亡的假病历,要签同意就地火化上报给有关部门,并伪造了一张煤矿赔偿给死者八万元医药费的收据;一份是和解协议书。王婷要黑老豹看一下。黑老豹发现和解协议书的最后一行文字“本协议具有法律效力”。黑老豹就有些想笑。报纸上曾报道过村干部主持调解过强奸案的事,这个协议是不是与村干部的调解一样可笑。但最终,黑老豹这个律师,还是在见证人的后面签了名字,并注明律师身份写上了律师证编号。

  大白天的,停尸房里的灯光还是显得很阴晦。打开第一个玻璃棺,一个面目肿胀、几乎无法辨认的人从冰雾中浮现出来,年老的母亲刚要喊什么,人忽然就软了下去。丁山不忍心再看,把王婷她们几个扯了出来,不多时,就听到尖利的哭声破空而来。王婷爸停在另一个房,铁门“哐当”一声开了,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阴暗的内室,很大的房间里,停着两副玻璃棺,其中一副躺着的是王婷爸。很安静,每走近一步,都像是穿越千山万山的艰难,很渴望见到,又怕见到。

  死去的面部没有任何伤痕,他牙关紧咬,面部的肌肉因疼痛而扭结着,洗过的头发被冰冻成一缕一缕的。地上堆着一堆王婷爸出事时穿的衣服,上面有黑黑的煤灰和干了的血。丁山用带来的相机照了几张像,但王婷爸的表情不需要用像机记录,就已深深地刻在丁山他们的心中。

  “爸爸,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弟弟还小啊——”王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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