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2)

从桑德斯夫人家回来之后,奥莉维亚在自己家里见到了聪明而活泼的贝丝·克劳福德,真是让人如释重负!贝丝是来邀请她做伴一同前往卡哈姆的,她要去拜访纳瓦?的母亲。尽管这一次仆人们直接把她们领进了女眷生活区,但是能够重访王宫让奥莉维亚感到很高兴。这里的房间同样布置得十分高雅,只是更偏重印度风格,摆在地板上的无靠背长沙发非常富有质感,小镜子都带有搪瓷镶边。房间正中已经摆放好了三张精致的欧式坐椅,那是为克劳福德夫人、奥莉维亚和老夫人自己准备的。其他人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女士,她们躺在延伸于地板之上的无靠背沙发上。年轻女士身着透明真丝服装,飘然若仙,从仆人不断送进来的托盘里拿来冻果子露和各种茶点送到每个人的手上。

奥莉维亚除了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无事?做。交谈不可能实现,因为谈话所使用的语言她一个字也听不懂。老夫人的确试着用英语对她说过几个字,但是立刻嘲笑自己发音不准。她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如果没有脸颊上那颗大疣子,一定相当漂亮。她用烟嘴吸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她的举止轻松优雅,也毫不掩饰她坐在椅子上感到很不舒服,一直不停地变换身体的姿势,不断交替着抬起左腿和右腿放到身下。奥莉维亚喜欢懒洋洋地躺着,也很想像其他女士那样躺在地板上的无靠背沙发上,但是又觉得那样做恐怕不合礼仪。

克劳福德夫人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穿着长筒袜的双膝紧紧地靠在一起,手?放在腿上,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交叉放在手袋上。她是整个活动的主角,这次访问能否成功完全依赖于她的努力。而她的表现确实不辱使命。她用乌尔都语交谈(这是王宫内使用的语言),即使讲得并不十分地道,也仍然充满了自信;而且,她是有备而来的,随时可以谈及某个她认为这里的女士乐于听到的话题。显然这些精心准备的话题涉及面相当广泛,因为她总是能够根据谈话兴趣的增减轻易地从一个话题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和躺在沙发上的女士显得都很开心,不时开怀大笑并且热烈鼓掌。每个人都出色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包括王宫内的女?和克劳福德夫人,这说明她们过去早已扮演过多次这样的角色。只有奥莉维亚这个新人,无法参与其中;无论谈话如何热烈,她的注意力都主要放在了那扇门上,想知道纳瓦布会不会走进来,参与她们的聚会。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出现。克劳福德夫人适时站起身来,女士们立刻十分得体地表示出失望的心情;一番挽留之后,她们纷纷优雅地作出了让步,礼貌地陪伴客人走到距离门口适当远的地方。奥莉维亚对克劳福德夫人耳语道:“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拜访一下纳瓦布?”但是,克劳福德夫人却很有把握地说:“这完全没有必要。”她大步流星地径直往前走去,那脚?说明她已经圆满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而奥莉维亚则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左顾右盼,大概是在欣赏纳瓦布的那些美丽花朵,它们的确赏心悦目。

拜访结束以后,她们驱车来到恰恰位于卡哈姆郊外的米尼斯夫妇家。米尼斯夫人正坐在画架前作画,一看见她们便立刻跳起来迎接。她放走了她的模特——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脱下了艺术创作时穿的工作服,然后像小女孩那样把它随手扔到一旁。既然克劳福德夫人是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她也变得女孩子气十足。她一边讲述刚才去了什么地方,一边顽皮地向上翻着眼珠子,米尼斯夫人赞叹说:“哦,贝丝,真棒!”克劳福德夫人得意扬扬地回答说:“还不错。”为了不让奥莉维亚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她特地转过身向她问道:“你说是吧?”

然而,就像在王宫里一样,奥莉维亚确实感到被冷落了。克劳福德夫人和米尼斯夫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两人在印度都已经生活了好多年,性格上又都是既开朗又坚强的人。她俩恐怕很想跷起二郎腿舒舒服服地独自聊个够,但是现在都把注意力转到了奥莉维亚的身上。她们给了她许多好建议,告诉她如何挂上香根草窗帘抵挡炎热的气候,以及如何教女仆洗涤双皱布料的衬衣(无论如何都不能交给男洗衣工洗)。奥莉维亚?量表现出兴趣十足的样子,但其实兴味索然,于是便抓住第一个机会提出了她自己真正感兴趣的问题。她问道:“难道纳瓦布没结婚吗?”

这一问,另外两位女士都沉默了。她们虽然并没有彼此交换任何眼神,但是奥莉维亚觉得那是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她们俩的想法肯定是不谋而合的。最终克劳福德夫人回答说:“是的,他结婚了,不过他妻子并没有同他生活在一起。”她采取了直截了当的方式回答她的问题,显然并不想掩饰什么东西。她接着说:“她有健康问题,是精神上的毛病。”

“啊,贝丝,你猜猜!”米尼斯夫人突然说道,“西姆拉传来?好消息,今年山里的乡间消夏度假屋又开租了,真是太好了……奥莉维亚准备去西姆拉吗?”

克劳福德夫人替她作了回答:“道格拉斯正在打听我们的安排呢。”

“度假屋里总会有她的一席之地。现在更没有问题了,因为亚瑟看来是不能去……”

“玛丽,别这么说!”

“我们还是抱有希望,不过恐怕看起来不妙。但是,我是肯定要去的,”她说,“我还从来没有到‘观景山’上看过风景,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我才不管纳瓦布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纳瓦布怎么啦?”奥莉维亚问道。

米尼斯夫人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告诉克劳福德夫人说:“事态已经有了新的进展。现在看来,他似乎确实有牵连。”

“你是说同那些匪徒吗?玛丽,那太可怕了。而且又正好是在这个时候。”

“这又有什么办法,”米尼斯夫人颇有些开心地说,“依我看,我们现在都已经习?为常了,或者说应该见惯不惊了。三年前也是这样,我们这位朋友好像总是选择亚瑟应该休假的这个特殊时刻。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

奥莉维亚问:“三年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克劳福德夫人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又觉得奥莉维亚似乎有权知道真相,沉默了一会儿,于是说道:“当时他的婚姻即将破裂,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她叹了一口气,显然对这个话题很厌恶。“其实,玛丽知道得比我多。”

“我知道的也没那么多,”米尼斯夫人说,“真实情况总是很难弄清楚的……”她也不愿意多说,但是好像也认为奥莉维亚有权知道些情况,“可怜的亚瑟也被深深地卷进去了,还有莫里斯上校,他在卡波普尔家族中的角色同亚瑟是一样的。那个土邦属于卡波普尔家族所有。纳瓦布的妻子叫仙蒂。人们都这样叫,但是她的真名叫扎希拉。”

“要是没有亚瑟和莫里斯上校,”克劳福德夫人道,“形势恐怕会变得非常糟糕。卡波普尔家族的人对纳瓦布感到非常愤慨。”

“但那是为什么呀?”奥莉维亚问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确实精神上有问题,也许那并不是他的错……”

克劳福德夫人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玛丽说得是,真实情况总是很难弄清楚的。而且,还有?于退还嫁妆的传言,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很烦人……奥莉维亚,”她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你会到西姆拉同我们会合,对吗?”

奥莉维亚有些不知所措,用手摆弄着纤细手臂上的纤细手镯,说:“道格拉斯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情。”

“我知道,他确实希望你去。”克劳福德夫人看着奥莉维亚说,她的眼睛炯炯有神,直率而坚定,同道格拉斯的眼神很相似。

“我不想离开他,”奥莉维亚说,“四个月的时间啊,那就像一去不回似的。”她羞涩地补充道,再次局促不安地摆弄起自己的手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她本想说“结婚”?但还是觉得说“在一起”比较好一些。

另外两位女士彼此看了一眼,会心地笑起来。克劳福德夫人说:“我们两个人肯定让你觉得就像两个冷酷无情的老太婆。”

米尼斯夫人道:“是啊,如果亚瑟去不了,即使是我这个冷酷无情的老太婆也会感到难过的。”

“他为什么去不了?”奥莉维亚问道。

“我们需要你,奥莉维亚。”克劳福德夫人继续道,“要是没有你,在西姆拉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米尼斯夫人接着调侃道:“哦,太没意思啦!谁跟我们一起到林荫道上溜达呢?谁又会到度假屋里来拜访我们呢?”

“?有其他那些冷酷无情的老太婆了。”

她们俩开心地笑起来,就像两个得意的学生干部。奥莉维亚心里很清楚,如果她不去她们会更开心,她们可以一起做那些家庭主妇感兴趣的事情,彼此都会感到很惬意。但是她们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才这样说的。

她又问:“桑德斯夫人会去吗?”

“不会。虽然离开那幢阴暗的房子对她大有好处,但是琼去不了西姆拉……奥莉维亚,对你也会大有好处的。”克劳福德夫人一边说,一边又用道格拉斯那种眼光看了她一眼。

“但是,既然是米尼斯少校休假的时间,他为什么不能去呢?”

她们?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又开始讨论有关西姆拉的安排,主要是要带哪些仆人随她们去,又要留下哪些仆人照料可怜的老人,因为老人们只能留在平原地区忍受酷暑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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