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第六章(8)

 

看了移时,那人眸子突然地一缩,失声叫道:“你……你是那日林中的女孩!你……你是须鸿的弟子!”

阿清远远的冒出头来,冷哼一声道:“你才发现么?看来昆仑瑶池里的玲珑水阵,你并没有忘记嘛。”

那人颤声道:“真的是你……我……我……我刚才险些杀了你!”

阿清尽力装出小靳的派头,道:“哼,你说杀就杀得了我么?”

那人道:“怎么?啊!”猛地浑身剧震,好似乍见到日光的鬼魅一般缩成一团,一双眼惊恐地四处看着,叫道:“你师父……须……须……你师父在附近?”

阿清点点头,转头对着远处烟波浩淼的湖面大声道:“师父,你出来罢,这位老伯伯果然识得你……”

那人抖得似风中败叶,手一挥,用布死死捂住自己脑袋,嘶声道:“我……我这样子怎能让她见到……我这样子……呜啊!我好丑的脸啊!”忽地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凄惨尖利,犹如坟地里冤死的鬼魂。

阿清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反应,背脊一股寒气上涌,忙道:“你……须鸿大师她……”

那人突然奋力一蹬,碗口粗的桅杆“啪啦”一声折成两段,他借势腾空而起,笔直蹿高十丈有余,跟着双臂一展,向岸上飞去,飘然若纸鸢,眨眼工夫已没入荒草丛中。只听他的哭声远远传来,似乎还在叫着:“我不能见她……我没有脸啊……呜,我的脸啊……”

阿清好久好久才吁出一口气,庆幸小靳说的果然有理,搬出须鸿的名字就将此魔头吓走。她偷偷潜回岸上四处查寻一番,确信那人已经走远,刚要到船边看看,船上忽然人声喧哗,涌出二十多人。十几名妇女哭得呼天抢地,其余人则手脚麻利地收殓遗体。

先前那劳付当先,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老者走到阿清身前,不待说话,一齐跪下磕头。那老者哽咽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若非女侠出手,我劳氏一家今日就要悉数葬身此地了!”

阿清站直了,坦然受之,待一干人等行礼完毕,方摆一摆手道:“起来罢。我只是刚好路经此地而已,若不逼走他,自己也麻烦。”

那劳姓老头道:“女侠如此自谦,我劳氏更是无以为报。不知道女侠为何到此,要去何处?”

阿清道:“我……我从南面来,正想要找艘船到东平郡去呢。”

那劳姓老头忙道:“小老儿这船虽然破旧,湖还是渡得过去的。女侠若不嫌弃,请上船一叙,也让小老儿全家略尽心意。”

当下阿清上得船去,劳老头子一面吩咐人手收拾船舱,修补破洞,一面叫过几位妇人替阿清安排住所,一面又有人埋锅煮饭。

下午时分,众人已自山中伐来圆木,七手八脚一阵忙活,将那圆木稍做整修,竖起来权当桅杆。几个妇人见阿清穿的衣服破烂,寻来干净衣服替她换上。此时梳洗完毕,重又穿上了少女衣服,焕然一新地依在栏杆上,看下面的人来来去去的忙碌,别有一番滋味。

晚饭时,劳老头子请阿清上座,她也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一船人又再三感激了一番。

用过晚饭后,劳老头子召集全船人集中,说道:“我们劳家世代以贩茶为业,传到我这里已是第三辈了。这两年兵火再起,原以为凭老本可偏安江南,不曾想主上昏庸,以北伐为由横征暴敛,激起民变,烧掠了我家。徐州刺史桓温桓大人虽然遣兵平乱,但我家祖业已荡然无存,不得以只有重操旧业,在这贼匪蚁起之时奔走,竟不意遇到魔头,险些在此全族覆灭。若真如此,小老儿实是我劳家千古罪人!”说到此处,满座唏嘘,更有数人放声恸哭。

劳老头子抹着眼道:“今日贵人临门,我劳家却如此破败光景,见笑了见笑了。来人,依我们族礼,把人化了罢。”

一群年轻汉子将几具尸体抬到早已准备好的柴堆上,点火焚化。此刻湖上的风特别的大,火借风势,不到一刻整个柴堆便已熊熊燃烧起来,将那几具裹着白布的躯体迅速卷入烈焰中。

四周恸哭声愈烈,还有数人合十念经,与那柴火烧灼之声、冷冽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阿清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到腮边,只是默默地听着,心中翻来覆去只念着一句话:“爹,爹……我一定要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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