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挣扎着回过神来时,外面船号子喊得山响,水匪们兴高采烈唱着不荤不素的山歌扬长而去。贺老六笑道:“小王八蛋,乖乖待着罢,这牢门你这辈子是别想自己打开了。”不多时转过一处芦苇丛,再见不到了。
小靳吐口唾沫,骂道:“你奶奶的,唱吧唱吧,统统喂王八。”走到岩边,小心涉过齐膝深的水来到门前,挨着一根根摸过去,希望找到一处宽松的地方。但那门做得特别密,再大的地方也最多只能挤出身子,小靳又大又圆的脑袋那是说什么也出不去。他又将头伸进水里瞧,却见水下岩石被人削齐了做成一个门槛形,门上的木桩就整齐地挡在门框外,也无任何漏洞可钻。
这洞穴显然被水匪们开发已久,门上的木头比战场上阻截战马的暗桩还粗,又大又沉,纵有绝世武功,也休想弄断一根,看来是专门用来关押重要人票的。小靳看着摸着,突然悲从中来,放声号涕。
几个时辰之后,太阳已落下西面山巅,脑袋顶上的天由蓝变成墨绿的颜色,远处山头上却有一抹嫣红的云。小靳扶着牢门,泪眼惺忪地歪着头看,越看越觉得好似阿清翘起的小嘴。
有一阵子风吹着芦花满天飞舞,他低下头揉揉眼,再抬头看时,那一片云早散了,入眼的只是越来越深的蓝色的天,不经意间又变成灰色,再眨眨眼,已经是苍黑一片了。
小靳心头没由来地乱跳,想:“啊呀,天怎么黑得这么快啊。这地方连个烧火的都没有,会……会不会有孤魂野鬼来啊。对了!这洞里说不定就有不少死在里头的冤死鬼……”想到这里,背脊上寒气一道接着一道。
他想着趁天黑前在洞里找找究竟有没有死人骨头,可是说也奇怪,平日在尸体堆里翻捡惯了,今日却突然间连回头看看的勇气都没有了。好像道曾一走,自己的胆气都通通跟着跑光了,他就这么紧抱着牢门,心惊肉跳却又无助地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黑下去,直到眼前只剩下些微星光。
湖面上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有鱼会突然蹦出水面,“咕咚”的一声响,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音。
“妈的。”小靳仰头看了半天,仰得脖子都酸了,月亮却还未出来。
“大概要到后半夜吧……月亮出来。”有个声音静静地道。
小靳的裤裆险些再度一热,不过这次卡在关口处收住。倒并非小靳胆气上来,而是在心脏跳出喉咙口的紧要关头突然听出发声的人是谁了,况且要他这“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尿裤子,岂非自堕汉家气概?
“你……”小靳拼命压住狂跳的心,一面粗声粗气地道,“你怎么又跑来了。不是叫你滚了吗?你没听见呀!”
“哦。”
水声潺潺,阿清从水里钻了出来,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身影,可是小靳仿佛看见了她水淋淋的样子。
他暗自提一口气,尽量装作闲散的口气道:“你走罢,这里你帮不了什么的。看这门,啧啧。”屈两指在门上敲得梆梆响:“可是上等的好木。这是什么地方?天地牢笼!皇帝老子落难也就这排场了,哈哈,知道吗?好了,走了走了,别看了,黑灯瞎火看得清啥呀?这湖里鬼怪本来就多,你一个女人跑来,阴气十足,只怕来得更多了。快走快走,你不怕老子还想睡个安稳觉呢。”
阿清始终一声不吭,只有依稀的水声不时传来。小靳脑子里冒出她平日坐在岩石上的样子,两只又细又白的脚在水中荡啊荡的。他听得有一忽儿地发呆,要不是远出有只鱼咚咚连跳两下,几乎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恼火地抓抓脑门,过了一会儿又道:“好了,没事的。我是什么人物,嗯?‘东平双杰’这个名头……你听说过了嘛。那是寻常人能叫的么?再说,这伙人的头,陆老大,知道吗?跟我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嘿嘿……只不过今天死了几个兄弟,怎么也要委屈我一下了。明天就好了。明天他来请我喝花酒,看抢来的女人。妈的,若是看见了你这胡小娘皮可不得了,非扒了皮做下酒菜不可。快走快走!别把老子也连累了!”
阿清还是没回答,不过这一次,踢水声似乎没有了。小靳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有点没把握地道:“喂,小娘皮,你还在吗?”
夜风带来一阵鹤鸟鸣唱之声,断断续续咕咕地叫。这样的夜里,声音仿佛是有形的,小靳看得见它们迤逦向北,一路越过起伏跌宕的芦苇荡,翻过远处星光下隐约的山峦,终于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