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第五章(5)

 

小靳抹一把汗,刚要骂娘,阿清已抢出几步奔入水中。她在齐膝深的水里转了两转,轻轻道:“好,是湖水了。就在这里下竹排吧。”

小靳忙赶到边上,伸手入水搅了几搅,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更大点的水塘?”

阿清不答,俯身在岸边拾起一块石头,掂了一掂,猛地向前掷去。两人侧耳听去,待得远处咚的一声闷响,两人都是同时吐出一口气。

当下两人坐上竹排,一人一竿轮流撑着,驶向湖心,不多时已见不到身后树林的阴影。再撑一阵,渐渐的雾气消散,东边山头霞光闪现,太阳也出来了。两人再往身后望去,见昨日所待的山林已在七、八里之外。

湖面上左一簇右一簇,到处是高高的芦苇丛,层层芦花如一道道潮水在风中翩然舞动,漫天都是白色的花絮。微风徐徐吹来,凉而不寒,已经很有些春天的气息。两人自知那妖怪现在要追来已然不能,都是喜不自胜。

小靳撑了一阵,撩了竹竿,躺下伸个懒腰,道:“哎哟,累死大爷我了……你先撑着,我歇口气再来啊。”

阿清道:“哼,大男人家,就知道偷懒。”

小靳笑嘻嘻地道:“这个不叫偷懒,这是分工合作嘛。你先撑一段,等一下再换我好了。”至于等一下是多久,自然不好明说了嘛。

阿清倒知道他的鬼主意,哼了一声。不过她自知不能像小靳这样对耍赖收发自如,眼见小靳装睡死过去,只得嘟起嘴继续撑船。好在她熟识水势,撑一阵荡一阵,倒也不觉有多累。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靳突然懒洋洋地道:“喂,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阿清偏过头去不理。小靳闭着眼自言自语道:“想你也在赌气,不肯跟我说,嘿嘿。我啊,我到了夏天就满十六了,嗯……怎么着也比你大七、八岁吧。”

阿清哼道:“你也用不着激我,就跟你说了又何妨?我刚满十五岁。”

小靳一只手伸进水里乱划,划开湖面上漂着的芦花。划了一阵,碰到一根漂在水面的芦苇,便捞起来拿在手里把玩。他玩着芦杆,没头没脑地道:“十五岁啊……就在死人堆里爬进爬出,跟个鬼似的。普通人还在爹妈怀里撒娇呢。你说这世道,啧啧,真是会作弄人。”

这话原是道曾说的,此刻他冒这么两句出来,偏偏声音神情又是那么幼稚,实在不伦不类之极。然而阿清鼻子突然一酸,眼泪竟是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她慌忙用手掩住口鼻,但泪水却说什么也止不住,直如泉涌。好在小靳闭着眼休憩,也未注意到有何异样。

阿清背过身,怔怔地抱着竹竿,望着远远飞腾舞跃的鹤群出神。

有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一个人,一匹马,就那样孤独地踏过成百的战场,跨过成千上万的尸体坟堆。后来马累了,病了,死了;再后来鞋也掉了,衣也破了;再后来,整个人也和那些苍白的死尸没什么区别了……

一步步、一天天捱下来,她以为世间早过了千年万年,没想到今日,这个傻小子无所谓的一句话,才让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才仅仅十五岁而已,十五岁而已!

恍惚间,她忆起那个滴水成冰的寒夜,独自烧起一堆火庆祝自己十五岁的生日。想到什么了……对了,想到了爹,想到娘亲,想到……想起无数熟悉而又亲切,却已永不可再见的面容,那分孤寂痛楚之感直入骨髓……原以为那一晚是真的刻骨铭心到今生今世也难忘了,却原来除了肩头那被自己掐出血的地方还隐隐看得到痕迹外,其他的也早已模糊了……

“……喂!”

“嗯?什么?”阿清回过神来,只见小靳仰着脑袋老大不耐烦看着自己,“问你话呢干吗不理人?哎,你眼睛怎么了?”

“没有,太阳映在水里有些晃眼……你刚才问什么?”

“哦,我说你呀,一个人在那死人堆里干吗呢?那些都是你的族人吗?啧啧,死了五、六千人,就你一个还活着,真是够运。不过你武功那么好,也很难说。”

阿清抹抹有些僵硬的脸,道:“不是。我不是跟他们一路,而是……误打误闯进去的……对了,你这个混蛋,竟然去抢死者的东西,不怕遭天谴吗!亏你还是和道曾大师一起的!”说到恼火处,一竹竿向小靳劈去。

小靳慌忙抱着脑袋滚开,叫道:“妈的,死都死了,还计较个什么!哎哟!你道道曾就高贵清白的很么?他这破庙不是老子……哎哟!不是我这么一分一两赚回钱来,能修起来吗?”

阿清突然停了手,抬头向天上看去。小靳兀自乱叫:“……也不想想是谁弄的钱买药救了你的小命……还钱来还钱来!老、老……不干了!喂,还钱来啊!”

却听阿清道:“你看那鸟。”

“哎?”小靳抬头看上去,只见头顶蓝色天幕下果然有一个黑点在慢慢盘旋。再看仔细点,似乎那鸟身躯庞大,白头白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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