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连长听到占彪的请示,抬头看看陡峭的山壁,又看看重机枪,这些武器是军人的命根子啊,有一线希望能保存下来他也会争取的。他忙点头示意占彪快上去看看,但他看着这足有30多米高的山壁为占彪发愁,怎么上去呢?而且山壁下方有十多米是向内凹进,攀爬十分不便。
全连官兵都知道高连长对占彪的喜爱和倚重。不仅因为在当兵前两家各自所在的村子相距不远,而且两人都练武术,更让高连长高看一眼的是占彪超出他自身年龄的冷静和聪明,每每遇到棘手的事情高连长总是把占彪叫到连部商量。连部的军官和各排排长也都很服气,因为占彪从不张狂,和大家都是兄弟相称谦逊有礼。要不是连排级军官编制齐整,高连长早把占彪提为排长甚至副连长了。
占彪转身就打了一个口哨,接着又用本地方言大喊:“师弟们,拢过来!”虽说都是川军都说四川话,但川内各地都有自己的乡音。占彪的哨声一起,四处便有八条汉子直起腰奔过来。占彪的话音刚落,八名汉子已站在他面前。占彪迅速地查看着这几人的伤势。还好,其中只有三人是轻伤,两个伤在小腿,一个伤在背部,都是无大碍的擦伤。
说起这九人的关系全连官兵都知道。大家都知道他们九人是一个村的,是打小在一起练武术的师兄弟,占彪是大师兄。占彪有这伙儿师弟也是大家敬畏他和高连长倚重他的另一个原因。但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武术功底有多深。他们总是每天比别人早起一个小时习武,而且总是争着出夜哨摸黑练武。其实占彪九人也不清楚自己的功夫拿到江湖上来算什么程度。从小到大只是埋头苦练,一直没有和外人动手的机会。而现代战争都是热兵器的天下,武术更是难得有施展的机会了。另外,大家都不知道的,占彪和他的师兄们在当兵前就摆弄过枪械。在武术风气很浓的家乡,他们九人在乱世中当仁不让地担负着保卫全村的责任。师父过世后长兄为父的习俗使占彪早早在村里主事。不满二十岁的占彪很有权威,村里的大事小情都由他算计安排。他自作主张,把村里筹来买20支步枪的钱改买了一挺重机枪、一挺轻机枪和五支步枪。十里八乡一传开,远近的土匪很少敢招惹他们村子。他们在没有教官的情况下,按自己的土办法练出了打重机枪的身手。不过,还没来得及在实战中显露。虽然刚参军时围剿过红军,但军长邓锡侯和红军达成默契,总是隔了一天的路程追红军,他们从来没对红军开过枪。只是在打靶时他们露过两手,还矬子里拔大个被称为重机枪神射手。现在他们都是各班重机枪组的正射手,是这个重机枪连的战斗骨干。
从参加部队开始,这九兄弟便相约在一起互相照应,可以不在一个班,但不能分出一个连。活要活在一起,死要死在一处。刚才正因为他们这九人都是习武出身,在炸弹落下的时候,本能的护身应急反应救了他们自己。
“那上面有山洞,我们把重机枪藏上去。三德子,甩飞抓!”占彪指着山壁的凸起下令。
叫三德的士兵长得十分瘦小精悍,最小号的军服穿在身上都有些大。他边从腰间解下拖着长长牛筋索的飞抓,边看了看高度说:“我的飞抓只有五丈长,还得接三根背包带。”
那时的士兵背包带标准长度是六米,接了三根后有30多米了。三德运了口气,把飞抓留出一米多在手里,抡得呼呼风响,然后一甩,飞抓拖着长长的尾巴抓在了山壁凸起的里面。三德抖动着拽了两下,越拽越结实。
“强子,搭梯子!”随着占彪的喊声,身高体壮的强子稳稳地走到绳子下的空处,扎住马步,……很快的,由七个人搭起了人梯,最上面的人已经扶到了山壁下沿。这时,三德手捯绳索,脚蹬人梯,一口气攀了上去,接着占彪也攀了上去。
这里确实是个山洞,洞口很矮只有半人高,但却有五、六米宽,成了一个扁平的洞口。山棱的凸起处只是洞口下端的延伸,探出近两米多远,不露痕迹地把洞口遮挡住了。让人称奇的是,凸起的边缘向上卷起,好像天然的胸墙,更像楼房的阳台。从“阳台”退两步就可入洞,真是天然的机枪掩体。如果在“阳台”两端各架一挺重机枪,可以封住左右的山谷口,正中还可以放一挺重机枪,正指向山谷中间的腹地,也就是刚才他们吃饭时被炸的位置。
进了洞,迎面一股凉风袭来,看来里面还有出口,这就意味着有了退路,这更让占彪欣喜。进到洞口里面,完全能直起腰来,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可以发现这里是个两米多高的宽敞空间。又往深处摸索,根本看不到尽头,更绝的是,先是上坡,延伸了十多米便拐了个近乎直角的弯。上坡可以防止被丢进手榴弹和倒灌水,直角弯可以设成一夫当关的埋伏,真是易守难攻的格局。还能细听到深处的滴水声!
因时间紧迫,占彪没有再继续深入,急忙返回地面向高连长汇报。
高连长听罢,想了一下,问占彪:“你有多大信心保住这批重机枪?”
占彪一个立正,举拳发誓:“人在枪在!枪亡人亡!”
高连长右手一拍占彪的肩,带着自己左臂的伤口倒吸了口冷气,先是小声说了句:“实在是舍不得你呀。”接着一咬牙大声下令道:“如果这样,这八个人都给你,你们给我听好了!”
占彪一招手,师兄弟们迅速的站成一排,三德像松鼠一样顺着绳子坠下来加入队伍。
“占彪班长出列!”高连长一声喝。占彪向前一步一个立正:“第22集团军45军125师81团机枪连上士占彪听候命令!”
高连长继续喝道:“占彪听令!机枪连重组一个班,占彪仍任班长,现命令你们全力完成保护机枪连抗战武器装备的任务!”占彪九人异口同声喝道:“人在枪在!枪亡人亡!”
高连长咬着牙发着狠说:“占彪,要答应我,如果我不死,就一定要把这批重机枪交到我手里!”占彪提起右膝又一个立正,也发着狠大声重复道:“只要我不死,一定将这批重机枪交到高连长手中!”
接着,高连长命令把全连的干粮、炒面等食物都集中留下,能够保证他们九人坚持一两个月。占彪刚想推辞,高连长眼睛一瞪,占彪不再作声。
所有的武器装备,高连长只带走了三挺轻机枪、十几把手枪和必需的生活用品,其余的武器和装备全部留下。包括6挺马克沁重机枪,5挺捷克轻机枪,中正式步骑枪120支,手枪9把,7.92毫米轻、重机枪和步枪通用子弹48箱,手榴弹30箱,手枪子弹6箱。装备则是五花八门,把这几天高连长一直想全连轻装扔掉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最后高连长向占彪告辞:“我们还要抓紧抢救伤号,你们就自己搬运吧。弟兄们,保重!”说着,高连长又解下了身旁挎着的德国蔡司望远镜递给了占彪。
占彪率全班列队向蹒跚离去的部队敬礼目送。黄昏里,战友们越走越远,远处的枪炮声清晰可闻。离开大部队留下后将是什么命运等待着他们?谁也不知道。残阳下,九兄弟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悲壮感、孤独感、无助感、失落感交织在一起……。
部队撤离后,占彪指挥师弟们做了两套结实的绳梯和四只吊篮,闷着头,费了不少功夫,趁着月色,匆忙的向山洞吊送所有的武器装备,一直忙到半夜。然后,占彪把九把手枪发给大家,要求人不离枪,又把所有的轻、重机枪设为临战状态,在洞口处设了两挺重机枪,里面拐弯处设了三挺轻机枪,心细的刘阳还在洞里给马克沁重机枪接了几桶循环冷却水。最后在洞内铺设了九个舒适的行军床。
拂晓时分,大家都已是疲惫不堪,吃了点干粮,纷纷倒在行军床上大睡起来。守在洞口为大家站岗的占彪也不小心睡了过去,丝毫不知山谷里的危险已悄悄降临。
“请问占先生,那天上午我们过去了很多部队,包括旅团和联队指挥部,贵军都没动手,为什么偏偏选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开杀戒?” 山本老人又发问了。
占彪的回答令山本哭笑不得:“哦,那太可惜了。那天我们在上面一直在睡觉,没有听见下面有军队过。”说罢,占彪望着东山壁下半晌不语,山本刚才也知道了那处是中国军队被炸的地方,默默地随着望过去。
占彪接着回答道:“大开杀戒是因为你们的重机枪中队也在这里吃饭,他们还把我们前一天掩埋的战友扒了出来……我们流了多少血就让他们也流多少血!”
占彪这伙人一气睡到中午,一路的溃退再加上藏枪实在是太疲劳了。睡在洞口不远的占彪先被山谷里嘈杂的声音惊醒,他暗自吃惊,怎么睡这么死。来到洞口探头一看,马上缩回头来。哇,满山谷的日本军队,他们在休息吃饭,而且就在对面昨天国军吃饭的东山壁下面,足有一个中队二百多日军。
日军的中队相当于国军的一个连,一个标准的步兵中队共180多人,包括一个19人的中队部和3个步兵小队(相当于排,每小队54人)。日军与国军编制相应的单位人数要比国军多得多。如果是日军的甲种师团人数会更多,一个中队能达到250人。
占彪急忙回洞里把师弟们一一叫醒,大家聚在洞口分析着眼前的形势。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隐藏自己保护武器,一个是突然袭击打击敌人。最后,占彪确定了第一个选择,要隐藏好自己,保护好武器。“如果藏枪的地点暴露了,敌人会盯上的,就完不成保护武器装备的任务了。”师弟们也纷纷点头称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听从大师兄的安排。
听着山谷里越来越纷杂的吵闹声,占彪一按手,让大家伏在洞口,自己又悄悄爬出,卧在阳台观察。突然,只见他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墙上,低喝了一声:“畜生!狗日的畜生,给脸不要脸!”回到洞口,占彪气愤地说:“狗日的鬼子把我们昨天埋起来的战友的坟给扒开了两座。不行,我们得改主意,动手教训他们!”原来日军看到五个新起的大坟丘上扣着钢盔,知道埋的是军人便扒开搜查钱和金牙,其中一个日本兵还得意的举着从尸体绑腿里割出的法币炫耀着,引起众多日军的吵闹。
让占彪改变主意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这次看清了日军这支部队也是玩重机枪的!
日军在吃饭位置的北侧架着两排武器,一排摆着18挺歪把子轻机枪和9个八九式50毫米掷弹筒,一排是12挺92式重机枪,也一溜架在那里。占彪想着一百多名死伤的兄弟,哼,打垮了我们的机枪连,老子也要消灭你们一个机枪中队!血债要用血来还!
占彪逐一看看师弟们说:“小日本也太猖狂了,炸死我们的人,还扒我们的坟!这仇此时不报,以后就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了。现在是教训他们的最好时机,我们不应该错过,为死难的弟兄和中国人报仇。还有,那些重机枪也太让人眼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