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钟的时候,我就完工了。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在试图勾勒自己在《纽约客》上感人肺腑的书评旁出现的照片。我想象着中年妇女们喝着咖啡,充满激情地讨论赛拉斯和珍妮薇芙还有路加在突尼西亚海岸的山中小屋中得到主人赠送的一把小刀做纪念的场景。我想象自己接受婷斯莉·霍尼格的访问,而大西洋的海浪拍打着我有品位的豪宅的地基。婷斯莉的蓝眼睛会投注在其上,然后摄制工作人员全都退去,我和婷斯莉在我的卧室中缠绵缱绻。而我的卧室有着天主教堂般的穹顶,在其中可以眺望我的整个庄园,一个泳池连着一个泳池,小瀑布水流倾泻。而最关键的是,发展下去,在华盛顿的某个公寓中,波莉头顶烫发卷,一边唠叨着她那不幸的性无能的丈夫,一边把水壶放在炉子上。
而要实现这一切,我还要面对艰巨的三百页。
所以,那天晚上,我去了圣乔瑟夫学校。那里有一道楼梯通向地下室,这让我想起了方形比萨和装着苹果酱的盘子的味道。我找对了门,12B。闻到清洁工喷洒在地板上的工业清洁剂的味道时,一股怀旧的感觉扑鼻而来。
那里在场的除我之外只有一个学生,是个胖子,穿着一件上面有"在田纳西……某些东西正在烹调"字样的T恤衫。一圈桌椅相连的组合围绕一张残破的内战时期的美国地图放置,胖子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玩着手机中的游戏。
讲师在讲桌后忙乱地整理着一堆纸。为了方便而准确,我得叫她"意大利面头发仓鼠脸"。她转头看到了我,隔着两码远,我都能够闻到她散发出一股烟味。
"对不起--你是这个班的吗?
对此我早有准备。"哦,我以为雅尼内跟你提过。
"雅尼内?她没提过。"然后她好像蜂鸟一样挥舞了一下手臂,"不过没什么。"然后我就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了。
雅尼内·费戈罗是我在《波士顿大都会学术中心》的目录背面看到的一个名字,她是项目指导之一。我打赌成人教育课程毫无组织性可言,所以我认为如果抛出雅尼内的名字,我便可以自由地免费加入任何课程,没有人会找我麻烦。
我的同学一个个地来了,最后有七个人。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女人坐在我旁边,从一个保温杯中倒出一杯咖啡,她的样子就像是那种喜欢写长信的祖母。
然后"意大利面头发仓鼠脸"从她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本平装本的书,书封面上装饰着恐怖的蓝色和橙色的粉笔画线条,书名是《太阳令》,包装一看就很廉价。
"好的,我们开始吧。"她恼怒地说着打开了一罐健怡可乐,很没有女性风范地豪饮了一口,"我们已经聊过了如何塑造生动的画面和逼真的场景,还有人物的内心、感受还有思绪。你们来这里,听我读那些我根据自己在新墨西哥的经历写成的故事,我想,你们应该得到了一些我们谈论的那些事情的知识。
就在她准备正式开始的时候,爱丽丝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意外。我的同事抱着一个作文本,紧贴在她古老的毛衣的鲁道夫图案上。最初,她没有看到我。对于她的迟到,"仓鼠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爱丽丝匆匆坐到了我对面的位置上。她坐下的那一刻看到了我,我对着她微笑--实际上,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爱丽丝像是一个默片时代的喜剧演员一样瞪大了双眼。而"仓鼠脸"打开了《太阳令》开始宣读。
对我来说,在农庄的门廊处做爱,是疯狂、有杀伤力而刺痛的。头发与牙齿纠结,还盲目地裹挟着皮肤。膝盖与手肘碰撞、摩擦、推拉,手指探入彼此口中。檀香木板吱嘎作响,脚趾缠绕纠结,散发出黏热的气息。我们人性的所有罅隙中,都在散发着对远古与兽性的梦想的渴求。我们撞击着彼此,仿佛早春时分狂奔的野牛……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一是居然有不少学生在做笔记。
爱丽丝用审查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是一本字典。
"仓鼠脸"又读了几分钟,读到最后,她仿佛已经厌倦了自己的睿智。
"我们的结合是一个谎言,但却是一个诚实的谎言。这就够了。"
她合上书,放在身后。
"有什么想法?"
没有人讲话。然后坐在我旁边的"祖母"抿了一口咖啡,宣称说:"非常生动。我有一个问题,这个叙述者,这个讲述者,提到她的爱人时称呼为--"她低头看了一眼笔记, "'狒狒腿',她是什么意思?是一种恭维吗?"
"仓鼠脸"抓着健怡可乐说:"是的,但是这是一种渲染。渲染是你处理对话时的一种好方式。"
有些人把这记了下来。
"好的,接下来,阅读,主题是领悟。有人觉得有困难吗?"
"祖母"明确地点了点头。爱丽丝低头盯着自己的铅笔,躲避着我的目光。
"好的,我们全屋轮着来,每个人都能读一段关于自己领悟的文章。"
打头炮的是一个穿着套装整晚都在偷偷查看自己的黑莓手机的"组装"女人,她读了一段她的金融惊悚小说。"艾米丽亚眩晕而颤抖地缩在椅子中,看着汤姆。'康非贸易可以控制可转换债券市场的在线投资业务,但是他们并没有从此获利。汤姆,他们是靠可卡因赚钱的。'"
一个肤色如同湿石膏、体重也许只有八十磅的年轻男人以第一人称来描述一只失恋的海豚。"伊尼奥克待在池塘角落,他听到了那个在盎格塔克发出人声的人的声音。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在宽阔无边的深海中自由驰骋,那里的鱼不会有人的恶臭味。于是,他决定逃跑。"
我们继续下去,有错综复杂的悬疑故事,有副词堆砌的爱情故事。我发现爱丽丝越来越紧张。她四处环顾,仿佛有办法让这一切停一下。最后,轮到了那个"在田纳西……某些东西正在烹调"的家伙。他解释说,他在创作的"不是科幻,确切地说应该是科学与历史结合的小说,是一个关于宝嘉康蒂 传奇的穿越故事"他读的内容中有这么一句:"力量的触角传递出来的痛苦的呻吟,全都被他生化服的塑料外壳吞没。
然后轮到了爱丽丝。
上帝保佑。她开始了。
就如同一个在狂野的巨浪中努力让自己的头漂在水面上的女水手一样,赛妮娅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和身体分离,她努力让自己的感觉保持敏锐,感受船长的手每一次触碰带来的欣喜。现在,欲火熊熊。尽管她是一个初试云雨的新手,但是她并不害羞,也没有处女的颤抖。她的确感受到仿佛有一只隐形的手,以能够震晕老虎的兽性的狂野和激情,牵引着她的身体,向他靠近。而他有力的身躯弄皱了她充满渴望的大腿外的衬裙。
似乎没人对此感兴趣。仓鼠脸说了"想象力丰富"之类的话,而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爱丽丝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冲出了房门,其他人也都一个个出去了。
在我走回家的路上,我思考着自己认识到的东西--关于写作,并不是关于爱丽丝。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自信,我的同学们还没有自信。他们全都有丰富的想法,想要放进文字之中,他们想要写出各种各样的议题、构思和个人的痛苦。他们费尽力气想在文字里表达这些。
但是游戏并不是这样,普利斯通·布鲁克斯的骗局并不是这样。关键所在只是要看起来不同凡响,吸引别人的目光。如果你试图在小说中加入实际的感情,或是自己在乎的东西,你只是让自己的小说陷入了泥潭。写作就如同一种魔术戏法。只是焦点不在错觉上,而在表演技巧。那个班上的所有人都在试图寻找真实的魔法,这是浪费时间。爱丽丝除外,她似乎拥有软性色情描写的天赋。
所有这些人全都过于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