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肆

   第五章 肆
  
  夜幕降临,街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稀稀疏疏,影影绰绰,像嘉陵江上倒映的暮色天光。大街上行人寥寥,路两旁的梧桐和桉树落叶纷飞,让人想到缴械投降一词;一棵树冠庞大的桂花树,有一种历史深远的意味,枝繁叶茂,树叶在昏黄的灯光中,瑟瑟颤抖着,沙沙作响,像一个历史老人在对天说话;两只精瘦的黄毛杂狗偎在一起,并肩而行,畏畏缩缩,像对行将来临的黑夜充满恐惧。
  
  八路军办事处的伙房平时“人气不旺”,因为这儿工作人员本身不多,加上这些人常在外面跑,碰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很少。今天晚上不平常,人都齐了,甚是喜庆热闹。苏北厨师在厨房里忙碌着,正在做铁板烧牛肉锅巴,警卫员小钟则在厨房与餐厅间来回穿梭,忙着端菜上餐具。餐厅里,一张八仙大桌,已经上坐的有天上星、老钱、李政、童秘书以及发报员、机要员等人。大家脸上喜乐,谈笑风生。
  
  水煮花生米、夫妻肺片、泡凤爪、凉拌三丝……老钱看小钟端上来的都是下酒菜,好奇地问天上星:“怎么,今天领导要请我们喝酒?”天上星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一瓶高粱烧酒,给大家倒好酒,“不错吧,今天我让厨师加了三个大菜,大家一起庆贺庆贺!”
  
  老钱不知情,疑惑地问天上星庆贺什么,天上星笑吟吟地说道:“庆贺两件事,第一件,李政现在成了黑室的编外成员,离黑室只有一步之遥,我们有理由期待,以后陆从骏那一套对我们不会再神乎其神了。”老钱惊诧地扭头问李政怎么回事。李政看着天上星,问他:
  
  “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天上星说,“我们这儿不是黑室,我们这儿是一个家,大家情同手足,亲如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李政将他替陆从骏当二传手(枪手)给陈家鹄父母传情递照的事一吐为爽。
  
  老钱笑道:“你这不是棒打鸳鸯吗?他们有这回事吗?”
  
  李政正为这事苦恼,因为他也不知道惠子跟萨根的具体情况,而且最让他担心的是,陆从骏还在怀疑惠子是日本间谍,是萨根同伙!天上星觉得这是问题的关键,问李政是怎么看的。李政想了想说:“到现在为止我是无法判断,我只能说希望她不是,因为我知道陈家鹄很爱她,如果她是日鬼,陈家鹄这辈子……那不管怎么说,心里都会有个大黑洞。”
  
  天上星用筷子指着他大声嚷,“嗨,看你这沉重痛苦的样子,还让不让我再给大家报喜了。”李政连忙灿烂一笑,“报,报,你报喜才能冲我的忧啊。”天上星顿了顿,便用很郑重的语气向大家通报了第二件喜事,“徐州同志已经成功下山,而且就在陈家鹄身边!”“这太好了!”李政和老钱都发出惊喜的感叹。
  
  “他的苦肉计成功了。”天上星笑微微地说。
  
  “你见到他了?”
  
  “我见到他给我捎出来的东西了。”
  
  天上星拿出一个已经拆口的信封,那信封外面包着一层油纸。“这就是徐州同志捎出来的东西。”天上星介绍道,“他今天从邮局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我迅速叫人去陆军医院北门的垃圾桶里取个东西,就是这个玩意,东西塞在一只破布鞋里,我让小钟去取回来的。”
  
  随后,天上星将相关情况作了说明:黑室并不在渝字楼里,而是在止上路五号,陈家鹄也并不在黑室本部,而是在本部对面的院子里,徐州同志现在就在那儿当门卫。“最近他的伤口还在发炎,隔一天要上医院换药,但这是暂时的。”天上星说,“估计今后他要上街也很困难,所以他在信里跟我们约定了一个今后交接情报的地方,今后要靠我们去取。”
  
  信中约定交接情报的地方是,黑室附院后大门门前的路灯电杆,电杆是一根老杉木,杉木一米高处有一个节疤,日晒雨淋,节疤裂开一个大口子,有拳头一样大,可以塞藏东西。如果有情报,他会在门口放一把扫帚作提示,等等,约定是很详细的。
  
  “问题是,如果我们经常去那儿露面,目标太大。”天上星看着老钱说,“所以,你这个邮差下一步要争取换一条线路跑哦,要去跑那条线,这样你可以利用每天去那一带送信的机会顺便看看情况,有情况就带回来。”
  
  “这可不是我想换就能换的,”老钱长叹一口气,为难地说,“我现在在单位是个犯过错误的人,没地位,说话没人听。”
  
  之前以为黑室在渝字楼,那是邮局最难跑的一条线,都是坡坡坎坎,没人爱跑,老钱为了争取去跑那条线,故意犯了经济问题,被人从办公室赶出来,受罚去跑那条线。现在想换跑止上路,等于是不想啃骨头,想吃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问题,”童秘书拍了胸脯,“这事交给我好了。”
  
  “就是,”天上星说,“这你急什么,对你的要求小童哪一次没满足过?”
  
  童秘书志得意满地对老钱说:“放心钱大哥,你想啃骨头我帮不了你,你想吃肉,包在我身上。我这个老乡局长身上有的是口子,贪着呢,两条烟,一只火腿,事情保办成。”
  
  “减掉一条烟,怎么样?”天上星跟他讲价。
  
  “没问题。”童秘书对他的老乡充满底气。
  
  “那就好,”天上星开始正式对老钱布置任务,“今后跟徐州接头的任务就是你的啦,你明天就去止上路看看,摸个底,争取尽快跟他接上头,建立联系。徐州同志这次为了下山作出了巨大牺牲,今后我们一定要充分利用好他的价值,建立长期、安全、有效的交通关系,他有情报要出得来,我们有要求要进得去。我们要争取让黑室对我们来说不是黑的,而是白的,要让陈家鹄身子在里面,思想在我们这儿。只有这样,”看看李政,笑道,“我们李政同志才能够甘心,是不是李政?”
  
  “就是,”李政说,“他本来就是我们的,现在不过是把他养在里面而已。”
  
  “这话说大了。”天上星认真地对李政说,“他可以说是你的,你们的友情确实非同寻常,但他现在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和我们之间还有距离,很大的距离。这些工作要慢慢做,不要指望一夜之间改变他,欲速则不达。煮成了夹生饭,可就后悔莫及了。”指着桌上的信说,“徐州同志在信中说了,前两天杜先生专程去看过他。杜先生会随便去看望一个人吗?这说明什么?里面很重视他,把他当人才,当专家,当宝贝。里面越把他当宝贝看,我们要做的工作就越多,难度就越大,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老钱和李政都郑重地点点头,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这时小钟将那盘热气腾腾、吱吱作响的铁板烧牛肉锅巴端上来,满屋子顿时热气腾腾,香飘屋宇,引得大家口水直流,啧啧称赞。天上星拿起筷子,画着圆圈,用诙谐的四川话口吻催促大家赶紧吃:
  
  “四川好啊,因为有铁板牛肉烧锅巴这个菜啊。这道菜嘛,一定要趁热吃哦,不然就不脆啰,不脆就不爽口啰。”
  
  吃!
  
  吃!
  
  大家纷纷提起筷子,趁热吃,吃得人人嘴巴里都冒出烟来,一个个烫得龇牙咧嘴,辣得惊叫连连。但谁都没有放下筷子,大家都说好吃!真香!四川菜好巴适哦!
  
  徐州此次成功下山,为同志们赢得了这餐美味,只是他们一定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正如川菜虽然好吃,但因为油重辛辣味咸,吃多了对脾胃并无好处一样,徐州此番工作调动,虽然接近了同志们,接近了黑室,接近了陈家鹄,可也接近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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