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天花摧残了三个月,从死亡线上走了回来。他的脸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向世界昭告他永远不会再得这种病。但他生病前就不怎么愿意动的脑瓜子,现在已经慢到了蜗牛爬行的速度,说话一个字接一个字,像一群鸟扑翅纷飞。他经常在一个词说到一半时就停下走开,留下听的人在那里不知所以。
我坐着看自己的手,上面因沾满了熊油而又亮又滑,想起和玛格丽特坐在一起缝东西时她手把手教我的情景。爸爸叫我停止收集熊毛,赶紧干完活。我挥走叮在熊肉上的苍蝇,往结实的肉上切了很深的一刀,取出另一块油脂。看着皮毛从血淋淋的肉上剥下来,我又一次想起印第安人对着安德鲁的床俯身下去的那个梦。那时,我非常确信地知道,是安德鲁把天花带到了安多佛。十三个人,外婆也在其中,都带着一身魔鬼的玫瑰色新娘花束去了坟墓。
镇里的官员命令我们隔离期一结束就离开安多佛,但丹尼牧师热忱地为我们说话,因为我们待在这儿,照管阿伦农场是外婆最后的心愿。考虑到阿伦这个姓氏是殖民地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也看在丹尼牧师请求的份上,镇上的官员才勉强满足她这个心愿。不过我们待在外婆的房子里主要是因为我妈拒绝离开。妈妈的顽固将会招来邻居们深深的怨恨,特别是新上任的年轻牧师托马斯·巴纳德。他等老人下台早已等得不耐烦,但一年年过去还是丹尼牧师上布道坛向民众布道,而他挫败地只领到一半薪水。如果有证据证明一个牧师是腐败之徒,不是一个灵魂闪光的圣人,那么将拿走他的一半薪水。
在外婆的葬礼上,巴纳德牧师对我妈说:“卡列尔太太,《罗马书》上说,谁要是违反了法律的权威,他就违反了上帝的命令,那些这么做的人只会给自己惹祸。”
我妈立刻冷冷地反击:“《彼得前书》上不是说,人要去除自己身上的伪善、嫉妒和诽谤之心,以免自取其祸吗?”从那时起,巴纳德牧师就希望我们永远滚蛋。
我把一桶沉甸甸的熊肉提到火炉旁,我爸把熊肉倒在一口大锅里炼油。我们在火炉边站了一会儿,看他搅动大块的肉和油脂,肉的香味把我的胃勾引得天翻地覆。爸爸的脸极度瘦削,但还显红润,这场病从他身上经过,还不如一次发烧来得严重。我伸手到他手心,他用那起了老茧的手捏了捏我,但脸上还是一副漠然和防卫的神情。自从我回来后,我没见过他为外婆抹一滴眼泪,但我怨的不是他。我怨恨的是我妈要把我带回家,让我和表姐分开。
我经常给她一副拉长的充满怨恨的脸,即使她把铁贝西用在我屁股上时也是如此,直到我疼得尖叫。和图萨克一家在一起生活已经把我软化了,因此,她一开始打我时,我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那样咩咩叫。很快,我就学会了咬紧牙关,因为我宁愿死去,也不愿在她面前掉眼泪。只有到了晚上,这种感觉才会停止,那时我一个人站在纺车旁,手指划过纺车雕了花的边缘,希望得到外婆温柔的抚摸。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试着把和图萨克家在一起生活的故事告诉哥哥们听。我给他们讲印第安人袭击和民兵反击的故事,但我讲故事缺乏姨夫那种丰富性和魔力。理查德坐着傻笑,汤姆假装在听,但他经常晚饭过后就睡着。这些故事还让安德鲁做噩梦,他会在夜晚尖叫,手脚乱舞。于是我妈叫我不要讲这些故事,说那是姨夫在瞎编乱造胡说八道。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变成了家里的陌生人,只有一个伴就是要求甚多的哈娜,她差两个月就两周岁了,拒绝任何人抱她或是喂她,除了我。别人通知我们要待在房子周围一个射程之内,因为在剑桥南部的殖民地已经发现了哇巴纳基斯人的踪影。丹尼牧师带来消息说,天花毁坏了整个部落群,现在印第安土著正急着寻找年轻的殖民地人,男孩和女孩,来填充他们的军队。成年的殖民地男人就用刀或棒打死,过了生孩子年龄的妇女也是如此。老妇人、抱在手里的婴儿和儿童,太弱或太小的,不能与撤退的士兵保持同步的,都被砍死,留给乌鸦。
1691年4月—1691年8月(2)
异教徒的女儿
(美)凯瑟琳·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