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0年12月—1691年3月(12)

姨夫脾气好了很多,回家时不再是气冲冲的,虽然还是经常在晚上外出,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玛格丽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没说话。为了说点什么,我问她:“你爸爸离开我们时去哪儿呢?”

我感觉脸颊下面的玛格丽特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我很快就为我的好奇心感到非常抱歉。她说:“爸爸进城去看病人。”说完,她看着自己的鞋子,而不是我的脸,我知道她没有告诉我实话。

“叫这头小猪哈洛特怎么样?”我大着胆子问。晚上听他们读《圣经》时,我听到过这个名字,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名字,像是一种罕见的香水,用从吾珥取来的麝香和百合做成。想到用如此夸张的方式给小猪取名字,我不禁笑了起来。但玛格丽特却皱起了眉头,走开了,说:“这个名字不合适。‘哈洛特’是一种女人。”

“哪种女人?”我问道,感觉到一个新的秘密近在眼前。

“最差的那种。你怎么能不知道哈洛特是什么呢?”她站起来,粗暴地从胳膊上捋去干草。“哈洛特就是那种跟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在一起的女人。”我摇摇头,很迷惑,她继续说:“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有罪地躺在一起。”

“什么样的罪?”我在心里列举出我所知道的罪,贪吃、懒惰、撒谎……

她靠近我,一字一字地悄悄说给我听:“通-奸。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玛格丽特用一只手围成一个圈,用另一只手的一个手指来来回回地穿过这个圈,想让我明白。我一下子脸红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经常看到牲口棚里的牲畜做的事,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

她又坐下来,扒近我的耳朵问我:“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吗?你知道这些哈洛特叫什么吗?”我摇摇头,她苦笑了起来。“妓女。”她突然大呼了一口气。伴随着这声强烈的呼气,这个词听起来很不祥,而且程度很深。“她们住在小酒馆里,夜里守在酒馆里和路边的旅馆里勾引男人。他们让男人喝酒,往身上涂一些见不得人的颜色,紧身衣上也不弄块布挡胸。她们还抹嘴唇,全身洒满香水。”

我想起了姨夫,他的外衣有一种甜腻的陌生香味,弥漫在整个客厅里,想到他在这样的地方,我又一次面红耳赤。我想象不出玛格丽特从哪儿知道这些,但可以肯定不是从姨妈那里知道的。我轻声问道:“姨夫晚上就待在那种地方吗?”

她慢吞吞地拿掉我裙子上的一根麦秆,沉默了片刻,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最后她说:“有天晚上我跟着他出去。是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妈妈上床很久了,我才听到他离开的。他们有过争吵。他们以为亨利和我都睡着了,但我睡不着。我听到妈妈对他说,如果他不能做一个体面的丈夫,就应该去跟他的妓女住在一起。”

她的额头出现了一道很深的纹,她看起来突然间老了很多。“离酒馆只有两英里路,当我爬上去,透过百叶窗偷看时,我看到了他。我看到爸爸拿着一个杯子,一个女人坐在他旁边。她很粗俗,满脸横肉,头发就像旧铜板那样的颜色……我听到说……”她透明似的白净脸颊上出现了两块明显的红晕,但眼睛却茫然地看着前方。“爸爸从来不会干这种事,也不会说他说过的那种话,如果这个女人没有勾引他的话。所以我诅咒她在一年之内死去。”然后她转向我,张着嘴,没有笑,“她果然十一月份得了天花,死了。”

我多少次听到姨夫说要对巫婆下这样的魔法。有一次他说:“用魔法杀巫婆是在做善事。”但玛格丽特做的这件事,即使是为了救他爸爸,也让我浑身发抖,我不禁缩了缩肩膀。如果这个古铜色头发的女人真的迷惑了姨夫,那么她的媚惑力一定从坟墓中爬出来了,要不然的话,怎么解释姨夫继续滑向罪恶呢?玛格丽特伸出胳膊搂住我,温柔地说:“你一定要发誓,莎拉,你不会把我爸去哪里的事情告诉我妈。会让她很难过的。”

她像摇晃婴儿一样摇晃我,让我把头搭在她肩膀上,直到我不再发抖。她告诉我这样一个秘密,如此信任我,我只有更加爱她。那时即便我也怕她,那也只会让我觉得她更加神秘,更有一种有趣的陌生感。我们关上牲口棚的门返回屋子时,一致同意最后那头小猪叫耶洗别[2]


[2] 《圣经》中古代以色列的一个女王,生性淫荡,属下的臣民也荒淫无度,最后结局很悲惨。现已成为放荡女人的代名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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