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 夏 初(5)

 1994年 夏 初(5)

    “我要见你。”简影在电话里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可我没时间。”夏吹也在重复。

    “你已经一个礼拜没去上课了。夏吹,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

    “小米。”

    “你知道她在哪儿?”

    “见了面再说吧。”

    夏吹放下电话,心想,她或许真的知道。

    他们回到去年春天的那个星巴克,就是在那儿,小米第一次打算偷偷离开夏吹。

    “小米在哪儿?”

    他没坐稳就开门见山地问。

    “我不知道。”简影如实回答。

    夏吹郁闷地皱了一下眉,站起来转身就走。

    “这算什么?小米失踪难道也是我的错么?你到底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过?整件事情中,谁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没想要伤害你。”

    夏吹回过身,漠然地注视简影。

    简影同样冷酷地注视着夏吹。

    “你一直在伤害我。从我第一次看见小米照片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应该对我说,她才是你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而不该在我对你付出所有之后再卸下伪善,将血淋淋的伤疤一个个地揭给我看。”

    “夏吹,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待我?”

    一种久违的痛楚破茧而出,无法抵挡地袭击了简影的心脏。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脸上固有的阴郁因为这番话而平添了更深的焦灼。

    如果今天消失的不是小米而是她,他会不会也因此失魂落魄,人形憔悴成这样呢?

    不会,绝对不会。

    这个答案让简影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

    “简影,不跟你提小米,是因为我和她注定只能是两条无法交叉的平行线,可现实是,我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我不想因为她而背弃你,也不想因为你而抛弃她,我一直在努力地,要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你、我、小米,还有你的家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个夜晚,我知道那对你意味着什么,因此,我已经对你母亲许下了应有的承诺。”

    “你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你很好,什么错也没有。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小米又错在哪里?她到底是妨碍了你还是妨碍了你的家庭?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压力都强加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不正常,她勾引他的亲哥哥,让他做出了不耻的行为,难道这还没有妨碍到我吗?”

    “你说什么!”

    夏吹愤怒地将简影从坐位上抓起来,四周的目光诧异地汇聚到他们身上。

    简影无法再坚持下去,她没料到这样的愤怒会让自己感到绝望,绝望到所有的一切在一瞬之间全部失去了意义。

    “小米在学校晕倒的那天,在你家门口,我什么都看见了。”

    夏吹陷入她臂膀里的手指触电似的松了。

    简影立即发现,当日对小米说这件事时,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种魂飞魄散的神情,同样清晰地浮现在了夏吹的脸上。

    “如果不是她楚楚可怜地勾引你,你会做出那种……那种简直令人恶心的举动么……”

    “那不关她的事。”夏吹毅然打断她。

    “当时,她睡着了,根本不知道。”

    简影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难道那个吻,的确……的确是你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

    夏吹不说话。

    但是,简影看见答案就在他眼睛里,此时此刻,正毫无顾忌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后悔自己怎么会如此低估夏吹心头那座火山的爆发力?欲焰分明是旺盛的,岩浆分明是滚烫的,那种浑然忘我的赤裸裸已经完全超越了小米身上的那股苍凉。

    他根本就是想要将自己和她一起投身于烈火中,来一次彻底的焚烧。

    简影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杯子,将所有的嫉妒、怨愤统统凝聚到手掌中,狠狠地朝夏吹的脸上挥去。

    那一声极响,让一名侍者惊吓得摔掉了托盘。

    夏吹的脸颊开始泛红,但他还是纹丝不动地等待着下一个惩罚。

    周围出奇的静谧,好像每个人都因为他们撕破脸的僵持而收敛了自己的声音。过了很久,人们看见那个挥手的女孩哭了,没有声音却惨烈无比地哭着。

    夏吹一个箭步走上前,抓起她的手腕掉头就走。

    简影先是挣扎了一番,不过很快就放弃了,她宁可一声不吭地被夏吹挟走,也不要在公共场合难看。

    夏吹把简影带到咖啡馆后面的墙角里,用力一拖,将她围进了胸膛。

    “别这样。”

    他呢喃着,试图止住她的眼泪。

    “你这样,我很难过。”

    “夏吹,”简影死死地攀在他肩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那么爱你,爱到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你,她能给你什么?给你什么?!”

    “如果她真的爱你,就应该远离你,回到最初的位置上。”

    “因为她比谁都更清楚,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会毁了你的一生!”

    夏吹顿时感到背脊一阵刺骨的,麻酥酥的凉。

    “是你母亲?她对小米说了什么,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简影的眼泪尚未收住,身体随即又摇晃起来,头针扎似的刺痛着。她意识到必须把真相说出来,那是预料中的结果,倘若真会因此而失去他,她也必须说出来,因为那是挽救夏吹唯一的机会。

    “你不用再找她了。”

    简影擦干眼泪,轻轻地将夏吹推开。

    “这一次,她是绝不会让任何人找到的,尤其是你。”

    “因为,她必须信守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

    “你忘了当年她是怎么把你扔在火车上的?如今,她用同样的方式抛弃了你。不过,这次比上次有价值。因为我母亲答应她,要给你一份远离是非、前程似锦的新生活,条件是她必须永远隔绝在你的人生之外。”

    “夏吹,别忘了,你也承诺过我的母亲,要给我幸福的。”

    简影开始笑,含着眼泪很过瘾、很倨傲地笑。

    夏吹怔怔地望着她古怪的表情,有种不可思议的陌生感。

    “我从来没有把我的人生委托给你或你的母亲来处理,虽然小米离开之前,我正准备慎重考虑这个问题,说服你和你母亲,让小米和我一起去美国……”

    “休想!”简影大叫。

    “我和她,你只能选择一个!”

    “和我在一起就意味着重生,我可以原谅你对小米所做的一切,并且帮助你把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洗刷干净。如果你选择她,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毁灭!”

    夏吹突然认识到,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再怎么解释也是白费口舌,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小米找回来。

    “没用的!你根本找不到她!”

    简影再度提醒他。

    夏吹不理会,依旧大踏步地往外走。

    “夏吹——!你告诉我!”

    “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她哽咽着嘶吼,夏吹不得不停下脚步。

    简影的声音已经痛到沙哑。夏吹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起冬夜里那个勇敢纯洁的美丽女孩,她洁白神圣的处女之躯仍然震慑人心地盛开在他眼前。他闭上双眼,沉重地呼吸,同样默默地,吞咽着属于自己的绝望。

    “如果不能和她相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苦,那么不能和你相爱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以,你还是忘了我吧!”

    简影紧咬着嘴唇,眼看着夏吹飞快地消失在视线中。

    这时,眼泪忽然终止了,再也没流出一滴,与此同时,剩余的最后一丝坚强,亦被横冲直撞的苦难淹没了……

    这一夜,简影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夏吹和小米在一望无际的海滩边上亲密嬉戏,他们穿着相同的白衬衫,夏吹在烈日的暴晒下裸露胸膛,小米纤细的脚踝在银白色的细沙中起起落落,乌亮的长发像飞扬在蓝天上的瀑布……夕阳西下,他们在岩石缝里忘情地拥吻,化身为一束惊艳的光……简影在如此“美丽的噩梦”中感到无能为力,重复地冒着虚汗,忍受着煎熬,一遍又一遍,直到电话铃骤然响起。

    “简影!”是阮菁的声音,“夏吹不见了……”

    简影立刻醒悟到,噩梦正在悄悄地变成现实。

    夏吹果真和小米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续三天,他们四处寻找,可是,走遍了北京所有的旮旯小巷,也丝毫不见他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好又转回夏吹家,守在门口等。

    夜幕降临的时候,简影忽然想到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无法挽回的可能性。

    她跑去找房东拿了钥匙,打开了夏吹家的门。

    果然,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剩下餐桌上,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简影整个人被掏空了似的跌到地上。

    无意中,坐到一本蓝色缎面的旧笔记本。

    建豪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它从简影手上拿走,可惜晚了一步。

    简影恍恍惚惚地打开小米的日记本,才看了一页就哭出了声。她紧紧地将日记贴在胸口,眼泪像小溪一样潺潺地流到脚尖上。

    阮菁不明白,和夏吹在一起这么久,也没见简影流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他遗忘在这里唯一的一件东西却让她哭到肝肠寸断。

    只有建豪知道,简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因为,她终于明白,夏吹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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