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地的雨(22)

初春的时候,我们会站在阳台上,吱哇乱叫着,听着春雷从天边席卷翻滚,把全世界的雨水从空中倾泻下来。它们冲刷着街道,工厂,学校,山峦,伴着密集的雷声,山坡开始滑动,赭石色的黄土形成一条汹涌的河流,它们冲向街道,冲向马路。天空中,那些闪电在各个丘陵上来回穿梭,像一些长着一双长腿的巨人,在天地间悠闲漫步。那神奇的场景令所有孩子目瞪口呆,只能从捂住双眼的缝隙间偷偷地窥视。可那样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不了多久,雨就会停。我们知道,大人们会照旧拿着扫把和铲子等工具,去清除那些被暴雨冲坏的地方,而我们,则会提着一个小小的篮子,在父母的叮嘱下匆匆去往附近丘陵的树林里,那里的竹笋在下过雨后总会长得特别快,特别鲜嫩。147

阴雨连绵的春天。暴躁炎热的夏天。风声肃杀的秋天。冰冷刺骨的冬天。

盆地就像一个独立的王国,我们被圈养在里面。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我们无法拒绝它们,它们永恒地到来,就好像这个王国永恒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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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一书中,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段落。马桥人习惯这样划分他们的人生。男子十八岁以前或者女子十六岁以前的生活都叫“贵生”,与此相关的概念是“满生”,指男子三十六岁和女子三十二岁以前的生活。活过这一段时间就算是活满了,再往后就是“贱生”了,不值价了。死得早才好,死得早才贵。

我在子夜的床头看到这一段时,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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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我交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我们尽量把自己打扮得足够成熟,以方便在远离校园的日子里,我们能去往我们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于是,在一家宾馆的前台,我们遭遇到了质疑。我不知道开房是需要身份证的,当然,她也不知道。那是我的人生记忆中第一次遭遇到尴尬的一刻。那个一脸庸庸碌碌的中年人警察般地盯着我们,我抽着烟,脸红到了脖颈,她的眼睛则好像和鞋子亲密地结合在了一起。正在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似乎和前台那个男人很熟,他叼着烟冲着前台的男人说,老黄,你知道个屁,人家这才叫爱情,我们这,是他妈偷情。老黄似乎有点怕他,唯唯诺诺地笑着解释,他们还不到年纪啊。那男人摸着自己的肚腩,笑着说,你个猪脑子,到了年纪就他妈的没了。是吧,姑奶奶?旁边的女人冲他拧了一把,一脸皱纹地媚笑,走了。趁他们说话,我的女朋友拖着我离开了那家宾馆,像逃命一样。身后的那个男人笑着叫我们,我们走得更快了。走的时候,我很被动,因为我一直在想那个男人的话,什么叫没了?

那天的这个意外导致了两个结果。一个是,我和她的处男及处女之身又毫无意义地保留了两年。另一个则是,我开始琢磨,爱情这个东西很有可能是说没就没的。至于什么时候没,这个我不清楚。我想,等我有了肚腩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了。

现在,我很佩服我当时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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