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楼下,工人的歌声却比丧钟还要响亮。常来临这才感觉到恐慌,感到孤立,脚下松动了,地板塌陷了,一颗心晃晃悠悠沉下去。全体员工罢工,事先居然一点迹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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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半夜,两点多了,有人来敲宿舍窗子,喊柳叶叶。柳叶叶慌里慌张披一件单衣就出来,却被他们带到楼下开会,没几分钟牙花就打架了。这天是真冷,在深圳少见地听到了风的尖叫,瞿瞿地,像是鬼在磨牙,一边磨一边还吹口哨。柳叶叶说,我不行了我冻死了我要回去穿衣。结果就有人把一件保安值班的棉大衣扔了过来。身子暖和过来她才听清楚,原来这是在商议罢工。一共有几十个人,激动得很。
他们说现在非罢工不可了。公司的货已经出得差不多了,老板还是不露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我们还是这样傻等,真的没有任何指望了。他们认为现在已经动手晚了,剩下的这点货也许老板根本不心疼。有人提到了常书记,他们说,那个东西,茶壶打掉把子就剩下一张嘴。你们到写字楼去看看就清楚了,香港雇员早就跑了,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蹦。说话的是一个经理。柳叶叶这才看清楚,在场不光有经理,有主管,还有好几个写字楼的文员。他们都认定,这一次是老板有计划地撤资,早就有预谋的,根本不可能是资金周转的问题,大家都上当了。
有工人叫,那我们怎么办?好几千人啊?工资,还有加班费!有几个女的还哭起来。
柳叶叶也想起来,常书记一开始还对舅舅舅妈表态说,等公司的钱一回来就先给他们解决。他拍着胸脯说,你们放心,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了解农民的苦处,我还能不帮你们讲话吗?张毛妹是了解我的,她也是了解我的。他指着柳叶叶说,她们都是我的小朋友!可是这些话后来提也不提了,连人也见不着了。现在一家人连哭闹都找不着地方了,人们只是同情地多看两眼,连劝都不会劝,早就无话可说了。
怎么办?罢工。把货扣住。把事情闹大。让政府来解决。政府不解决怎么办?不可能。政府要脸面。
有人叫,不要空谈了,都两点多了!
然后就推举代表。出乎意外的是,第一个名字就是柳叶叶。
柳叶叶说,我不行,我不当代表。
大家说,别人都可以不当,你一定得当。你是张毛妹的亲属,又是公司的工人,你还是打工作家!
柳叶叶急得脖子肿起来,说我真不当,我跟到走就是了。哪个当代表哪个就坐牢,前车之鉴太多了,你们害我不是这么害法。
哪个不怕坐牢?连张毛妹的妹子都是这样!人们摇头了,愤怒了,但也没有人再吭声了。
冷了半天场,柳叶叶说,我有一个建议,不要推什么代表,也不要上街,不要影响交通……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自己也听不清。她记起这全是唐源说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重复这些话,但她又想不起别的什么话。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也不,那也不!
可以把我们的要求写出来,交给政府……
哪个写?
好像有一万个电灯泡同时亮起来,齐刷刷照在她的脑壳上,她就像阳光下的一个雪人,一点点地萎缩融化。
我……我写。
最后怎么散去的,她已经忘记了。但她的意见还起到一点作用,第二天所有员工坐在写字楼底下的时候,她发现公司的不锈钢栅栏被拉上了,几乎没有一个人敢走出去。
问苍茫 十(5)
问苍茫
曹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