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曾经让他很感兴趣又很头痛的年轻人一瘸一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他一下子就冲下楼去。
唐源唐源,你又回来了吗?他兴奋地喊,哈哈,回来好,还是深圳好啊。
唐源也笑了,说是啊是啊,赵老师还好吧。
还好还好。
然后就动手拉唐源一起喝早茶。唐源愣怔一下,说不行了,来不及了,法院要开庭了。
攀谈两句才知道唐源根本就没走,买了票没上车又回来了。回来也罢了,不死心也罢了,工会搞不成,他就开了一家劳动争议服务社,专门替外来工打官司,今天是法院开庭。这令赵学尧心里顿时不快,似乎一个病人不但讳疾忌医,还披起了白大褂,干起了挑战医学的营生。特别是那两句话:
赵学尧说,你怎么还在搞啊?
唐源说,是啊,还在搞。你不是说过吗?这个时代不讲理,要讲法。这个话对我教育很大。
我是这么说的吗?我是说不讲合不合理,要讲合不合法。
差不多,都一个意思。
你腿怎么瘸了?
维权维的。
你呀就是不接受教训。
我接受了,我的教训就是,要按你们的规则出牌。
赵学尧就冷了,拖长了调子说,皮包都夹上了啊?
唐源回说,我怎么就不能夹皮包?破坏了规则?
唐源掏了一张名片给他,说欢迎他有时间过去坐坐,然后招呼都不打,又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流中。
这样就有种酸楚一点一点在胸中滋长起来,早茶也没有味道了,喝不下去了。照说老赵也算是个坚守理念的人,也算是个有着文化自觉的人,居然每每被一个工人说得一愣一愣。每次都在他面前吃瘪,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一晚与何子钢的晤面,脑子里还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总是发呆。
何子钢说,又跳神了。
他说,我是在想,今天的工人阶级到底有没有自主性?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脱离了手工业劳动,工人就已经失去了自主性,成为机器的一部分。到了高兹,就进一步分析了现代工业的公司制、流水线生产方式、和母子公司的控股关系,他认为传统工业的工作伦理已经完全瓦解了,现代社会的生产组合已经不再是为提高效率,而是为了加强控制,工人完全成为了一件商品。可是现实,又不完全是这样。
他感叹道,还培养出了一个唐源。
何子钢眼睛又翻起来说,扯鸡巴蛋呢吧?
赵学尧摇摇头,你不明白,这是我书中的一节,很重要的。然后又说了说唐源的情况。
何子钢说,不就是刁民一个吗?反党反资本主义分子,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值得你那么伤神。
也不能那么说,你怎么能那么说呢?我这个人,最反对扣帽子。凡事都得讲个道理,起码在学理意义上能说得过去。
何子钢说,我才懒得扣帽子,我们只是把帽子抓在手里。知道吗?你也够深圳之最了。现在全深圳只有你一个人在想这么愚蠢的问题。现代社会根本不是马克思、高兹描绘的那个样子。什么泰勒制福特制,扯鸡巴蛋。人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资本在流动,是现金流创造了财富,劳动?狗屁不是。工人?灰都算不上!
赵学尧说,也不能那么说,怎么能那么说呢?这正是中国经济学界的浅薄之处,我这本书算是找对了路子,我已经感觉到了,我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问苍茫 七(3)
问苍茫
曹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