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静静地记得

有人问我,你觉得男人的友谊更长久还是女人的友谊更长久?我直接想到的是女人,随后想到了石石。跟她一起在教学楼前坐在石台子上,当啷着腿把酸奶嘬得稀里哗啦的情景还那么清晰,躲藏在夏日树阴里的笑声很清脆,它穿过记忆像个精灵随时站在我的身旁。那时候爱情总是让她猝不及防地流泪,她情绪不好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胡扯一些别的。我愣愣地呆在电话的另一头,等她停顿下来,然后说:“你心情不好想哭吧?”她总是被我的话击中,在听筒的那边抬起E?T般的大眼睛,神色茫然且温驯,然后眼泪就噼里啪啦地跟着掉下来,我的耳边于是就有了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我僵硬地手里举着电话在傍晚或者某个上午听另一个女人的哭泣,我知道她需要的不过是线路对面的沉默,因为不言语也是一种陪伴。那时候我们还在明亮锐利的青春中匆匆奔跑。

我始终觉得她是个粗心的人。当我也在爱情里挣扎的时候,那个泪流不止的夜晚我跑到大街上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想离开这个城市,我不想回家。那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偶尔的出租车像箭一样从身边一闪而过,街上没有人,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孤独。我努力平息着我的语气,我不想让她听出我在哭,可是她居然什么也没听出来,饶有兴趣地鼓励我:“你一直想去北京就去吧。”我脸上的眼泪一点点在滑落中变凉。后来我挂了电话,像一个游魂,在这个变得陌生的城市狂奔。毕业后我从来没跑过步,但那一次,我一直跑到天亮。直到累了,直到跟自己妥协,直到被他找到,直到没力气流泪。我那时特别想告诉她,我遇到了一场大雨,我在雨里迷路了,可是我知道她不信,不信我也会迷路。

她不上网也不用手机,她喜欢看书,是那种只要是字就能读得下去的人,所以阅读比她的恋爱更持久。我们从来没有询问过在彼此心中的分量,后来连电话都少了,各忙各的。再次忽然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她说自己正在产科门诊的椅子上坐着看小说等待检查,隔了五分钟她又打来电话:“大夫说孩子已经窒息马上要做手术,我一会儿出来可就是两人了,你来看奇迹吧。”一年后的一天当我也躺在板床上,一丝不挂地躲藏在一张白布单子下面,等待自己的奇迹的时候,她打来电话,声音特别夸张:“呦,要生啦,有不懂的快问啊!”我问:“你那会儿疼吗?”她说:“废话,你是活人不疼邪了。”手机没来得及关我就被推进手术室了,血压忽然低得让我恶心,我听见麻醉师说:“别紧张,一会儿就完。”等我也终于变成两人后,开始发烧,三十九度、四十度、四十一度,我给石石打电话,问她那会是不是也这样。她那对E?T般的大眼睛充满了幸灾乐祸,只听声音都能想得出来。她说:“你让奶憋的吧?我那时候用吸奶器拼命吸,最后疼痛都麻木了,奶吸完了把血都吸出来才算完。你玩命吸吧,我不是把那个日本吸奶器给你了吗?”

石石在某一个时间里成了我的主心骨儿,依着她那些破败的经验我一路走来,尽管后来才发现走的大都是弯路和错路,但我执迷不悔。偶尔的惦记,我们并没有什么频繁的联络,半年后见面的时候,我们各自带着生命中的奇迹,弯着腰,嘴里的语言单调语气柔和。她一个劲儿说:“把这个给弟弟玩吧,弟弟多可爱啊。”我说:“你谢谢哥哥,把这块糖给哥哥吧。”我和石石有时会直起腰互相望上一眼,看着对方笑一下,然后赶紧再弯下身子拉扯奇迹们的小胳膊,阻止他们把土块放进嘴里。

我们很少交流内心,甚至很少联系,但在瞬间的想念里总是跳动着喜悦。我想,这就是女子之间的友谊吧,比男人之间的细腻持久。

关切是问

而有时

关切是不问

倘若一无消息

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

其实也是

静静地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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