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 第四章(8)

赵一普打了一连串电话,知道这位记者叫崔力,据说是《荆都日报》的名牌记者,获过全国新闻大奖。此君最大的癖好就是在新华社内参上给下面捅篓子,各级领导都怕他多事,总奉他为上宾。本来晚餐杨知春要请的,听说晚上朱书记要亲自请,他就改在中午请算了。杨知春在电话里很客气,感谢朱书记对宣传工作的支持。他请赵一普一定把他这个意思转达给朱书记。

最后赵一普拨通了崔力的电话,“崔记者吗?我是朱书记朱怀镜同志的秘书小赵,赵一普。朱书记晚上想宴请你,你没有别的安排吗?“赵一普听得出,崔力很是感激,却有意表现得平淡,“哎呀,今天晚上只怕不行呀,杨部长今天一大早就同我约了。“赵一普说:“我已同杨部长汇报了,他说晚上就着朱书记的时间,朱书记请,他就安排中午请你。你说行吗?“崔力故作沉吟,说:“那就这样吧。我说,你们地委领导太客气了。他们这么忙,没必要啊。“赵一普客气道:“哪里啊!朱书记说,你一向很支持我们地区的工作,再忙也要陪你吃餐饭。崔记者,在梅次有什么事要我效劳的,你只管吩咐,我一定尽力去办。“崔力说:“不客气,不客气。以后多联系吧赵秘书。“赵一普立即跑去朱怀镜办公室,报告说:“朱书记,联系好了。这位记者叫崔力……“ “就是崔力?“朱怀镜说道。

“朱书记认识他?“朱怀镜淡然一笑,说:“听说过,是个人物吧。“荡漾在朱怀镜脸上的是介乎于冷笑和微笑之间的笑,叫人不好捉摸。但只凭只觉,赵一普也可想见,朱书记对这位崔记者并不怎么以为然。仅仅因为嫖娼被抓了,就身价百倍了?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可崔力又的确因为嫖娼被抓了,地委副书记和宣传部领导都争着要宴请他。

赵一普见朱怀镜没事吩咐了,就准备回自己办公室。他在转身那一瞬,忍不住无声而笑。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尽情释放,朱怀镜在背后发话了:“小赵,我去缪书记那里。“赵一普飞快地把脸部表情收拾正常了,回头应道:“好的好的。“朱怀镜敲了缪明办公室,听得里面喊进,便推开门。见政研室主任邵运宏正在里面,朱怀镜笑着说:“哦哦,打搅了,我过会儿再来。“缪明马上招手,“怀镜同志,我们谈完了。进来进来。“邵运宏便站起来,叫声朱书记,点头笑笑,出去了。

缪明桌上又放着一叠文稿,不知是讲话稿,还是他自己的署名文章。依然是大大的废字符号,将整页文字都毙掉了,四旁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早听说邵运宏的文字功夫不错,却也伺候不了缪明。心想缪明哪有这么多工夫修改文章?更要命的是邵运宏他们写的文章,到了缪明手里,就不是修改,而是重写了。缪明摩挲下腹的动作那么悠游自在,显然多得是闲工夫。

朱怀镜在缪明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先将自己分管的几项工作汇报了,再随便说到牛街派出所同梅园的纠纷,又把崔力被抓一事详细说了。

缪明听了,摇头晃脑好一阵子,叹道:“这些记者,也太不自重了。“朱怀镜点头说:“的确不像话。但问题不是一个记者怎么样,我们不能听凭派出所三天两头到地委行署的宾馆去抓人,弄得人心惶惶。真的这样下去,外面客人就视梅次为畏途了。说到底,这是投资环境啊。“缪明说:“我给吴桂生同志打个招呼,要他向下面同志强调一下吧。“朱怀镜说:“应该有个治本之策。我建议,以地委办、行署办的名义发个文件,就公安部门去宾馆检查治安作出规定,限制一下他们。鉴于这项工作牵涉到执法问题,为甚重起见,我建议地委集体研究一下。“缪明点着头,这个这个了片刻,说:“行,下次会议提出来。是不是这样,我同龙标同志说说,请你和龙标同志牵头,地委办、行署办和政法委抽人,先研究个稿子,到时候提交会议讨论?“ “这个我就不参加了吧!这是龙标同志管的事,我不便插手啊。“朱怀镜语气像是开玩笑,心里却是哭笑不得。心想缪明怎么回事?他自己总沉溺在文字里面也就算了,还要把整个地委班子都捆在秘书工作上不成?起草一个文件,只需将有关的地委副秘书长叫来,吩咐几句,再让下面人去弄就行了。缪明倒好,居然要两位地委副书记亲自上阵。

缪明却只当朱怀镜在谦虚,说:“哪里,都是地委工作嘛!好吧,你也忙,就不参加草稿研究吧。不过这事你要多想想啊,你的点子多。唉,这些记者,太不像话了!“朱怀镜笑道:“缪书记,你听说过一个段子吗?比较记者跟妓女的异同。“缪明头一次听见朱怀镜同他说段子,眼睛亮了一下,不太自然,却马上笑了起来,“没听过。“朱怀镜说:“不同之处,记者是捅篓子,妓女是篓子被捅;相同之处,记者和妓女都收取稿(搞)费。“缪明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怀激还这么幽默!“同缪明在一起,此类玩笑当适可而止。朱怀镜再聊几句,就想告辞了。缪明却站了起来,离开办公桌,慢慢走了过来,同他并肩坐在沙发里。看样子缪明还有话说。可他半天又不说,只是一手敲着沙发,一手揉着肚子。朱怀镜又想起缪明的所谓涵养了。似乎他的涵养,就是不多说话,多哼哼几声,多打几个哈哈,不停地揉肚子。

的确看不出缪明要说什么,朱怀镜也不想无话找话。憋得难受,就起身告辞了。在走廊里低头走着,他再一次佩服缪明内心的定力。像刚才那样,两个人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他心里憋得慌,而缪明却优游自在。天知道这人真的是道行深厚,还是个哑蚊子!这时,朱怀镜无意间瞟了眼门口,正好邵运宏从这里走过。朱怀镜便点头笑笑。他一笑,邵运宏定了一脚,就进来了,说:“朱书记您好。“朱怀镜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身子往后一靠,说:“小邵坐吧。“邵运宏坐下来,有些拘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笑着。他是见朱怀镜望着他笑了,仓促间进来的,事先没有酝酿好台词。朱怀镜随意道:“小邵,梅次的大秀才啊!“邵运宏摇头苦笑道:“真是秀才,生锈的锈,废材料的材。缪书记水平高,要求也高,我是一个字也写不出了。感觉就像脑子生了锈。“ “是啊,缪书记是荆都一支笔,有公论的。“朱怀镜说。

邵运宏半开玩笑说:“朱书记,我在这个岗位上很不适应了,得招贤纳士才是。请你关心关心我,给我换个地方吧。“朱怀镜笑道:“小邵你别这么说啊,你们政研室是缪书记亲自抓的,你是他的近臣,我哪有权力动你?“邵运宏只好说:“是啊,缪书记、朱书记对我和我们政研室都很关心。“邵运宏本来就是进来摆龙门阵的,不能老坐在这里,说上几句就道了打搅,点头出去了。朱怀镜自己也是文字工作出身,很能体谅秘书工作的苦衷。邵运宏嘴上只好说缪书记很关心,实则只怕是一肚子娘骂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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