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亡模型(4)

“怪不得呢……大脑先生……”夏洛特低声对自己说,算是解出了死后之谜里的一个小题目。

大脑先生走到黑板前,像一个正在祈祷的螳螂一样,脚步轻盈,后背微微有点驼——夏洛特专门留意了,大约在第五和第六根椎骨的地方——他开始讲课,一边充满激情地在黑板上写下一行文字。

Non sum quails eram.(我不再是曾经的我。)

写完后,大脑先生用粉笔在下面画了一道横线,然后向全班同学做了个手势,就像交响乐指挥在一首曲子开始时所做的示意。全班同学得到命令,又一次一条声儿地念道:

“Non sum quails eram.”

夏洛特从来没有学过拉丁语,然而不知怎的,她居然知道,又是贺拉斯的话。

“死老师,死孩子,死诗人,死语言,”她低声嘟囔,“倒是蛮配套的。”

她试着跟她的同班同学对视一下目光,可是他们都把眼睛盯在大脑先生身上——就连帕姆也是这样。只有一个人例外:一个满脸怒气的女生,一头乌黑的短发,刘海剪得齐崭崭的,抹着退色的唇膏,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污渍斑斑的红色连衣裙,就坐在她的前面。夏洛特可以肯定她听见这个女生说了声“真差劲”,可是周围的每个人都仍然望着前面,嘴巴闭得紧紧的。

说谁呢?说我吗?夏洛特默默地想,左右环顾,寻找这句评论的源头。

“没错,就是你。”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在夏洛特的脑海里回荡。为了让事情更清楚,那女生猛地把脑袋完全转了过来,狠狠瞪了夏洛特一眼。夏洛特曾经见识过一些狠毒的眼光,但还没见识过这么狠毒的。

夏洛特惊呆了,她低头望着女生的脚,想看看她脚趾标牌上的名字,那上面写着“普鲁登丝”,但是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只穿着一只鞋子。夏洛特盯着这只破破烂烂的玛丽珍 鞋,想起了她短短一生中看到过的所有恐怖的新闻报道。在一次致人死亡的肇事逃跑案中,记者叙述这场事故的可怕细节时,出现的唯一一副画面是马路上一只孤零零的鞋子。那只鞋子——那只特定的鞋子——成为久久萦绕在人们脑海里的画面,使人们感同身受。那只鞋子属于某个人。那个人那一天穿了那只鞋子。那个人那天早晨把它穿在脚上。那个人穿着那只鞋子要去什么地方,那只鞋子准备把那个人带到需要去的地方,结果,它现在孤零零地躺在马路中央。一个临时的坟墓。

“好,你看见了,为了你的到来,我正在准备用电影放映机放一部‘熟悉情况’短片,给你一些启蒙教育——可以这么说吧?”大脑先生解释道。

他走到放映机前,把它从地板上搬起来,把胶片装在上面,就在这时,学校的火灾警报器响了起来。

听到这刺耳的警报声,夏洛特本能地朝门口冲去,其他人却都无动于衷地坐在座位上。迈克正在随意地快速弹奏着空气吉他 ,他一把抓住夏洛特的手腕,不让她逃走。夏洛特惊呆了,但立刻明白过来,迈克并不是想阻拦她,而是想保护她。耳塞深深地塞在迈克的耳朵里,但耳塞上并没有连着什么。

“你已经离开学校了。”迈克说着,用双腿使劲地跺着节奏,就好像在操纵两个地鼓似的。

“这是习惯的力量。”夏洛特回答,“你耳朵里塞着那些玩意儿,也能听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迈克回答,声音有点太响。

夏洛特被迈克拦住了,但是痛苦的回忆还是像潮水一般突然涌入她的脑海。也许这只是一次火警,是她记忆中的日常生活的一点小小片断,但是那种伤痛,就像截肢手术后的幻觉痛 一样,仍然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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