铐子(一)(3)

   铐子(一)(3)
  
  夜晚似乎比白天还晴朗,我和李炳奎共同呆在禁闭室,我们透过小小的窗户望着窗外。
  
  李炳奎问我:“你晚上做梦,梦见什么石碑啊什么十八层地狱了吗?”
  
  我摇头,说:“怪累的,哪有空想这个。”
  
  李炳奎又问我:“有过女人吗?”
  
  “没有。从来没有过。”
  
  “不说老实话。”李炳奎说我。我不吭气了。
  
  李炳奎笑了,说:“明天一早出去你就好好摸摸那驴蛋,省得以后自己没有孩子。这东西特灵,我明天就摸。”
  
  我说:“我不摸,我不像你这么迷信。”
  
  我们都沉默了,望着窗外的天空,很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炳奎说:“我他妈的,从来没有加入过国民党,也没有坑过穷人。你是共产党吗?”
  
  我点头骄傲地说:“当然是。”
  
  李炳奎说:“我早晚也要加入你们共产党。”
  
  我一脸瞧不起地看着他,笑了。
  
  李炳奎急了,说:“瞧不起人?以为打过几天仗,从解放区来的,就真把自己当共产党的官了?”
  
  我沉默。
  
  李炳奎又说:“我听说,你们对我们都要监视使用,对吗?”
  
  我沉默。
  
  李炳奎说:“他妈的,老子要不是喜欢当警察,谁他妈的在这儿受这个气?”
  
  我说:“你为什么要加入共产党?”
  
  李炳奎想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觉得你们人好。”
  
  我说:“想入党,可没那么简单。”
  
  李炳奎不高兴了,说:“就你知道。”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咱当警察的,以后天天看死人,见到死人你怕吗?”
  
  我说:“你怕吗?”
  
  李炳奎得意地笑了,说:“我怕见到那个朱绍臣,就是不怕见死人。你呢,看你这样子就是个没出息的,看到死人,会害怕吧?”
  
  我没有说话。
  
  以后,我在回忆自己的人生时,总是喜欢说,就从那天追兔子开始,我心里就清楚了、就明白了,刑警与罪犯,就像是我追的那只兔子,最后谁累得先趴下了,谁就失败了。而坚持到最后没有趴下的人,就是胜利者。
  
  5
  
  那头驴走在烈日下,它走得很慢,拉着东西,却又如同散步的老人。周围翻滚的金黄色让人忘记了这儿是田野,就好像登上了舞台,四面全是灯光,空气是燥热的,像是被烤焦的幕布。只是在舞台中央,不是那只兔子,而是这头驴。
  
  我似乎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还是初夏,可是那一年的初夏真的会有那么热吗?
  
  二○○八年的夏天我觉得很凉爽,这让我对于那些最炎热的夏天感觉到了遥远。
  
  那次我们好像是帮农民去麦收。是去麦收的。六十年的回忆,真是有些模糊。
  
  一个老人的记忆,真的准确吗?我不太自信了。麦收是肯定的,具体在哪儿呢?
  
  远方出现了大片麦田,金黄色的波浪在摇晃,我们可能有些累了,也可能是吃了饭之后,正打歇的时候,那头驴拉着一车麦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了。
  
  那天是因为打赌吗?还是因为别的?
  
  我擦着汗,眼看着李炳奎朝自己这边走来,就说:“你又憋着什么坏了?”
  
  李炳奎说:“我想跟你比比。”
  
  我说:“比什么?”
  
  李炳奎说:“看谁的劲大?你不是从解放区来的吗?不是从野战军来的吗?不是老打胜仗吗?”
  
  我笑了,说:“怎么比?”
  
  李炳奎说:“我能连驴和车拽着朝后倒,信不?”
  
  众人都笑了,只有我没有笑。
  
  李炳奎说:“不敢赌?怕我们这些旧警?”
  
  我说:“输了呢?”
  
  李炳奎说:“输了晚上我给你洗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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