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川 第一章(1)

夜半时分凉风把三怪吹醒。夜色如墨不见光亮,四野空静悄无声息,秋风凉意阵阵袭来,吹透薄薄衣衫,三怪瑟瑟发抖。风中弥漫血腥气,还有屎尿秽臭气味,一股股浓烈扑鼻令人作呕窒息。

三怪身躺枯枝衰草间,头脑昏沉空空如也,实在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啥地方自己为啥身躺荒野中?

秋凉瑟瑟荒草萋萋阴风惨惨,三怪挣扎想起,周身疼痛难忍,头重脑沉颈项僵直,周身骨头像裂成碎块咯吱乱响,一团乱麻堵胸,像一盘大磨死死压住心口。血腥秽臭气味越发浓烈,三怪心里翻腾一阵恶心,头一歪哇哇呕出几口腥苦胆水血水,还有几颗碎牙,才觉心里稍微好受。

心里好受些,就听见啥地方飘来一阵胡琴弦板声,隐隐飘忽,似有似无时断时续,像来自遥遥天际,三怪搞不清真有其声,还是耳中幻听幻觉,紧思慢想,渐渐有些灵醒。

耳中曲声,像是银碗儿腔《罗敷女》里一段喜腔,三怪竖耳细听,似有人敲击丁当银碗儿打板,人随板节哼唧唧吟唱,声声婉转悦耳。柳丝绿风光好三月阳春,

小娇娘踏青来莺转声声。

春来去美景哎嗨年年有,

花开落咿呀哎嗨人不同。

……银碗儿清脆丁丁零零,熟悉的曲子一下把三怪记忆拽了回来。

拽回来,三怪就想起了阴历七月的秋会,想起辛二杰的银碗儿腔十红班,想起十红班里他心上人榴红姑娘,想起渭阳县乡团总白瑞良、吴大帅保三团的隗守堂,还有那个让三怪此后多少年噩梦连连的刀疤脸马飞雄。

三怪想起,乡团和保三团为梅红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乡团机关枪嗒嗒嗒,不分男女老幼乱打横扫,横尸遍地惨不忍睹;保三团马队呼啸来去,不管官商民等胡踩乱踏,鬼哭狼嚎惨绝人寰。

一匹高头大马朝三怪狂奔过来,马飞雄黑毛络腮凶神恶煞,呢子军装大马靴歪戴帽子攥马缰,策马凶狠冲来,一把掠起榴红姑娘在马背。三怪紧扯马嚼,刀疤脸一勒缰,壮硕大马高高跃起,把三怪也带向半空,随即一刀背将三怪打落在地,壮马扬蹄,长嘶一声,照三怪狠狠踩踏下去,致命一下,三怪倒在血泊中,不知以后发生的一切。

三怪把所有事情回忆起来,知道此时身在渭阳城外的拐子沟乱坟场。谁把他也当无主尸首扔在了这里?

恍如隔世,一梦天地两重,往事如潮,记忆如丝,丝丝缕缕缠绕了三怪心头。榴红被抢走,自己死去一回。三怪泪水止不住无声滚落。

三怪又想起,这是民国十一年一九二二年七月秋会上发生的事情。

三怪姓白,白三怪这一年十七。

渭阳白姓早先居京兆河华,临渭水傍华岳。明嘉靖时闹水,河华白氏乙丙堂有一支迁至今日渭阳县西柳坡,就是三怪家族这一支。渭阳白氏尊宋时达贤白厚为先祖,立堂号“西柳厚贤堂”,如今已成渭阳望族大姓。

三怪父亲白尚举母亲白屠氏,他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小妹妹,三怪家中独苗,家里五亩薄地三间草房六口人,本分庄户,父亲有些木匠手艺,农闲时给人拉锯推刨四处转悠。

自三怪娘坐胎,脐腹尖尖口闹酸酸,谁看都说是小牛牛男娃。娘喜上眉梢,爹见天咧嘴笑。谁知天命不济,怀他不满八月娘害酸口,捞一根杆子打院里树上石榴,结果闪腰动了胎气,三怪早两个多月降生,别人问及原因,三怪家总这样说,石榴没打下,把娃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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