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南楼病房的顶层正在悄然改变色彩,在以往的一片素白中增添了许多大红与彩色。贴在乔书记父子病房门口的大红"喜"字,表明这里即将发生一件甜蜜的事。不止是门口,病房里面也是"喜"字当道。各种字体各种色彩的大大小小"喜"字蜂拥而至,装饰画似地布满了四面墙。最数天花板上的"喜"字看着震撼,那是前庐村几十位巧手妇们共同制作的一幅巨型"十字绣"。这本来是要给乔书记本人贺婚的,现在用在了乔书记女儿的婚事中,尤其是别出心裁地用在了乔书记父子的大脑康复治疗中,这都是准新郎方国风的主意。
起先所有的朋友都不赞成他们两个在这种时候急着操办婚礼,邓秋阳和姚西月尤其强烈反对。他们两个对乔柳杉的决定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跟那小子共同经历了一场泥沼历险嘛,难道沾一身泥巴就盖住了他身上的斑斑劣迹吗?谁知道他现在这么急火火地要跟你结婚到底存的什么心!再等一等不可以吗?你爸爸和你哥哥就快要醒过来了,尤其是你爸爸,医生说他的大脑活跃度极高,已经临近清醒的边缘。就算你非要嫁给方国风,至少也要让你爸爸牵着你的手,把你交到那小子的手上,这对那小子也是一种威慑,好让他日后不敢再辜负你。可你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儿?婚礼上连个娘家人都没有!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轮番劝说,乔柳杉听了就只是一个劲地笑,听到最后她反驳说,怎么没有娘家人?你们不就是我的娘家人吗!还有,我的婚礼是要在我爸和我哥的病房里举行的,这不就等于是他们到场了吗?更重要的是,这是帮助他们尽快康复的一个好办法啊!你们也知道,我的婚事一直就是我爸和我哥的心病,我当着他们的面举办婚礼,肯定会对他们的大脑皮层产生良性刺激。专家和医生都说,我爸和我哥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在跑马拉松,他们眼看快要跑完全程了,目前只要有人在背后推他们一把,说不定他们就会快速越过那道终点线。而我乔柳杉,责无旁贷就是要当在背后推他们一把的那个人!
邓秋阳不信她,你这些想法全都是方国风的吧?至少是那小子灌输给你的。乔柳杉不满地叫起来,秋阳哥,这么有创意的想法为什么就不会是从我自己的脑子里产生的呢!
反对归反对,邓秋阳和姚西月也都承认病房婚礼有其可取性,说不定真会创造奇迹。因为专家近日做出诊断说,FMRI显示器表明,车祸后乔书记的头脑一直是清醒的,只是无法表达而已。这个发现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为什么不会出现第二个奇迹呢?
亲友中间最赞同此事的人是苏菱歌,不然她也不会慷慨拿出那个本属于她的巨型"十字绣"。然而乔柳杉死也不肯接受苏菱歌的好意,甚至宣布不许她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这就引起了方国风的注意,按说你是一个受过西式教育的人,又在美国生活多年,你不应该对父亲的再婚如此强烈地反对。可看看你的表现,简直就像是个生在三十年代的柴火妞!
乔柳杉突然爆发似地叫起来,我不是什么柴火妞!我也不是反对父亲再婚!我父亲可以娶任何女人,就是不能娶那个玷污我母亲的臭女人!方国风扳过她的脸庞仔细察看着说,如果他猜得不错,一定是她看到了父亲和苏菱歌之间的某种亲热行为。大多数的女儿在目睹了父亲与另一个女人的亲热行为后,一是厌恶那女人,二就是在心中彻底颠覆父亲的形象。
他俩是在乔家小院客厅里说这番话的,面前的长沙发上正放着那个巨型"十字绣"。乔柳杉两眼模糊了。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慢慢漂浮起来,漂浮到天花板上,俯视着三年前的她--
那时她走近这所小院时脚步轻快,拉杆箱上贴着崭新的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行李签,里面塞满了送给父亲和哥哥的礼物。她带走的那把钥匙仍然管用,轻轻一捅,院门就打开了。熟悉的家庭气氛扑面而来,她很高兴父亲一直保留着母亲在世时的这把老式门锁。更让她高兴的是,前庭里的一棵荷花玉兰和一棵紫薇全都花枝招展着,清香而甜美。只要母亲亲手种下的这两棵树花香依旧,她就觉得母亲没有离开这个家。
父亲的外套挂在客厅衣架上,父亲的公文包放在客厅茶几上,父亲喜欢的乐声从他半开的卧室门里传了出来--是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中最为动人的唱段《晴朗的一天》。时而高亢时而委婉的女高音充满了整座乔家小院,给这个没有女主人的家庭平添了几分阴柔之美。时值四月的早晨,正是蝴蝶夫人怀春的季节。蝴蝶夫人身穿大红和服随着乐声走上码头。她背对观众,面向大海,注视着渐渐驶近的的白色军舰......不,不对!蝴蝶夫人是在走上楼梯,是在走进她父亲的卧室,是在注视着她父亲的白色大床......
父亲卧室的窗帘拉开了一个角,晨曦困难地透进来。幽暗的光线里,只见蝴蝶夫人的大红和服飘落到父亲床前的地板上,她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扭动起来。她俯下身子,跟躺在白色大床上的一名男子耳鬓厮磨着。此时女高音正唱到高亢铿锵的乐句上,蝴蝶夫人激情四射地表达着对爱情的渴望与付出。在轰鸣的乐声中,乔柳杉听不到这一对男女发出的任何声音,他们就像是两只正在默默角斗互不相让的林中怪兽。
她想大喊大叫,她想赶走他们。这对狗男女不知羞耻地溜进她家、爬到她父亲的大床上厮混实在是可恶之极!然而很快她就认出了,那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父亲,正是海川市委书记乔亚卿!她的嗓子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眼泪却在汹涌澎湃。她费了好大劲才挪动脚步,逃出家门,头重脚轻地重回机场,又神智不清地飞回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