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翟役生的生意场有没有呢?当然了,比如茶园。不过,他们把翟役生当成了诱饵。只要他去,顾客就不爱走,一壶茶不够,往往还要再续。他们围聚在翟役生身边,七嘴八舌地向他打听宫里的情况,皇上吃什么,在哪儿拉屎,龙床上的铺盖什么花色的,后宫的嫔妃们哪个长得俊俏,宫里的门槛有多高,御花园里有多少种花,皇上的年夜饭有多少道菜,等等,问题多极了。翟役生说别人的事情总是眉飞色舞的,一旦被问到自己的事情,比如在里面做什么的,挨没挨过打等等,他会立刻变脸,说一句:
“好没趣!”抖抖衣襟,起身走掉。
有一次,喜岁在戏园门口碰见翟役生,正要躲,翟役生说:“别跑,今儿我不掏你,给你看样好东西,傅家甸人都没见过的。”喜岁凑过去,翟役生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对银光闪闪的东西,分别套到喜岁的小拇指上,说:“哟,戴着还真合适,到底是小孩子的手哇,我的手指就套不进去。”那是一副镂空的兰花图案的银质指甲套,下宽上尖,牛角形态。喜岁问:“这是给我的吗?”翟役生一听喜岁这么说,不敢显摆了,赶紧拔葱似的,将指甲套从喜岁手指除下,说:“这可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稀罕物,谁也不能送。你能看到,眼福不浅了。”喜岁说:“这东西有什么好?戴着它洗衣服碍事,挠痒痒又太尖了,我看什么用处也没有!”翟役生“哟哟”叫着,说:“小东西,你懂什么呀?这指甲套能打扮女人的手,还能拨琴弦呢。”喜岁说:“它拨的琴弦,发出的声儿,一准跟老鸹叫一样难听。”翟役生气得脸都青了,用指甲套冲喜岁比划着,说是他再说这东西不好,就戳烂他的嘴。那天喜岁回家,把指甲套的事说与父母,于晴秀说:“我估摸着,他出宫,跟这个指甲套有关。”周耀祖说:“你怀疑指甲套是他偷出来的?”于晴秀说:“反正女人用的东西,落到男人手里,总归是蹊跷的。”
鼠疫蔓延的时候,翟役生见着喜岁,不骚扰他了。他也不像从前那样,走路时佝偻着腰,没筋没骨的样子。如今他昂首挺胸,神采飞扬,好像每天都在过节。喜岁要是碰到出殡的和街头的死人,不敢靠前,眼泪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翟役生逢着呢,则会快步凑到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越看越舒心,好像一个大烟鬼吸足了烟泡,两眼放出陶醉的光辉。
人们为了预防鼠疫,什么法子都用上了。有的人迷信放血,说是每天早晨用针挑出中指的一滴血,血液就不会有毒素,感染
不了鼠疫。有的说刮痧和针灸管用,中医铺的郎中,被络绎不绝的求诊者,折腾得头昏脑涨的。还有的人不食五谷,端坐家中,静心打坐,说是这样周身气血畅通,肺腑澄明,可以百毒不侵。这些法子中,最令喜岁着迷的,就是周于氏过阴。祖母一过阴,喜岁就不想到街上去了,因为听祖母历数人们前世的冤孽,是件有趣的事情。
周于氏曾因狐仙附体,把半个傅家甸的香火都聚拢过来了。失去神灵照耀的她,这些年来,过得黯淡无光,心灰意懒的。谁想到鼠疫之后,她突然能过阴了。周于氏只要在供奉着神灵的香案上,烧上三炷香,叩首长跪,起来后缓缓坐在枣木圈椅里,双目微合,凝神片刻,就会打个激灵,刹那间去了另一世。在她灵魂出窍的时候,慕名而来的人只要跪在她面前,诚心问自己前世今生的过失,周于氏就会一一道来。听人说,只要诚心悔过,就不会死于鼠疫。因为瘟疫劫走的,是在灵魂上犯了罪的人。一时间,周家的香火,又旺了起来。来人除了带香烛果干、美酒佳肴供奉神灵,还会给周于氏扔下一点钱。所以这段时间因着祖母过阴,喜岁没亏过嘴。吃了杏干还有葡萄干和红枣,吃了酱牛肉还有五香豆干和鱼松,简直跟过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