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自然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外地进来过夜的小车,牌号不少跟喇叭一般响亮,其主人皆为男性——有时车门里还钻出一个女的,扭着身子,但见其娇嫩的粉脸,四周彩蝶纷飞。不管是本地的小车,还是外地的小车,车玻璃都亮得像镜子,它们停在小区的过道里,车窗上满是三轮车的投影。三轮车都是本地人出租的,但踩车的却一律是外地人。他们的脸有时也映在那些小车的窗玻璃上,看起来有三分别扭,有时贴得近了,窗玻璃忽然滑下来,里头伸出一个油亮的脑袋,吼吼道:“看,看什么看!”于是,偷看的人拎着一颗嘎咕嘎咕的心,踩着车也一路嘎咕嘎咕地跑了。
小车的主人都有自己的房子,他们无一例外,都住在顶天立地式的高楼中。即便是外地进来过夜的车子,其主人下了车,也总是急急地往楼子里钻,尽管楼子里的房间不是他们的,而是他们花钱租来的,但那些房间,里头的一切摆设,都跟接纳他们的女主人的脸蛋一般甜美、温柔。当然,三轮车的主人也有自己的房子,他们的房子有的也很甜美、温柔,但遗憾的是,他们的房子不在马车河,而在遥远的老家,他们在马车河,一律租住在人家的车库和地下室,是一群名副其实的窝在最低层的人。他们欣赏、享受现代生活,除了不断驱动自己两条结实有力的大腿,就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捂紧自己的耳朵,让自己尽量别听到楼上嘹亮的脚步声。说真的,论脚的力气,他们比开小车的要好上一百倍,但他们的脚让人欣赏、享受的,现在不是蹬楼梯,不是踱楼板,而是踩三轮车。
小车的主人不能说不富裕,特别是那些驾驶高级小车的人,他们不论是男是女,从车子里钻出来,无不一身光鲜,而手里往往攥着精致的小包,让人想到他们常常光顾银行、酒店和珠宝铺。三轮车也是分等次的,但在马车河出没的三轮车,不少是无牌车,它们的主人,大多数不知道自己的一日三餐在哪里。他们的大腿其实就是厨房。他们奢侈的早餐往往是两只面包加一袋豆浆,而这分开销,在许多时候,不是来自于自己的口袋,而是来自于当天接车的第一位客人的手掌心。面包和豆浆常常是热乎乎的,客人手掌心的硬币也常常是热乎乎的,而我们的三轮车主,吞吃下这面包和豆浆,心里同样也是热乎乎的。每逢这个时候,他们的幸福,就跟小车的主人去银行存钱或去酒店、珠宝铺烧钱一般幸福。当然,这种幸福往往将他们带向了遥远而美好的未来,他们很快会冲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车发呆。
在马车河,小车的主人与三轮车主都爱笑,只是前者真笑,后者更多的时候是装笑。真笑是一种精神消费,装笑是一种生存方式。除了爱笑,小车的主人还爱训斥人,有时他们训人,嗓门跟车喇叭一般尖刻,而他们训的最多的是三轮车主,因为该死的三轮车老是挡他们的道。不过,三轮车主习惯了这种训斥声,从来默默忍受,他们除了赔笑,就是急急地跳下车,双手推着那宝贝疙瘩,东躲西避。当然,在生活中,我们的三轮车主除了爱笑,似乎还爱哭。特别是那些无牌车的主人,不管是男是女,一旦自己的车子被城管人员抓走,他们都会忘记四周咬人的眼睛,或抽泣,或嚎啕大哭。但哭过也就哭过了,第二天,他们又骑上新弄来的无牌车,照样猫着腰贼着眼而躲在小区的角落里等人,只是他们虚浮而蜡黄的脸映在那些小车的窗玻璃上,多了一分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