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我在农村,夜里常常听到鸡的叫声。鸡叫过三遍,天就彻底地放亮了。后来,我进了城,就再也听不到鸡的叫声了。但去年以来,特别是近段时间,我在城里却听到了另一种鸡的叫声。
这种鸡喊叫,有三个特点:一是往往集中在半夜时分叫,很热闹,硬是将人们从睡梦中搅醒;二是叫过一遍,就蔫下去,不再叫了;三是叫声很好听,嗲声嗲气的,让人听了想入非非,再也睡不着觉。当然,这些鸡不是公鸡,也不是吃谷子下蛋的自然鸡,更不是周扒皮式的人造鸡,而是那些不是鸡的鸡。这些鸡专吃钞票,会唱歌会跳舞会喝酒,并且,会管六十来岁的半老头子叫大哥。
说实话,我什么都麻木了,唯独听觉还很灵敏。这就惹了事。有时候,我刚刚进入梦乡,就被窗外那些鸡的叫声给吵醒了。醒了也罢,我趁着三分朦胧,闭着眼,想抓紧重新入睡,但窗外那些鸡偏欢欢的,吵个没完,这就把我继续作梦的权利也给剥夺了。这就怪不得我恼火了。我有时实在躺不住了,就翻身起床,推开窗,冲着那些鸡喊道:“喂,别吵好不好,这里是居住区,人家要休息的呢。”“谁吵了?谁在吵啊?真是的,你的耳朵还特别的灵!”那些鸡总是这样回敬我。天啊,原来,她们没有错,错的是我的耳朵呀,我的耳朵太灵了!的确,我还能说什么呢?事实上,她们说得一点没错,如果我的耳朵不灵,她们再怎么吵,碍着你什么了?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的耳朵长得这么灵呀!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你别管闲事,你的耳朵长得灵,那倒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你想想,三更半夜,四周一片寂静,你躺在床上,细细地听这些鸡与那些送她们回窝的男人的对话,那该是多么的有趣呀!当然,他们之间的对话有时很肉麻,听了会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但这好呀,这听了才叫深刻呀。什么叫反面教材,这就叫反面教材;什么叫奇文共欣赏,这就叫奇文共欣赏。所以,夜里若能清晰地听到那些鸡的叫声,也算是一大精神享受,尤其像我,平时想写艳情小说,总是找不到感觉,现在好了,有的东西就可以现贩现卖了,比如写男女对话,我大可信手拈来就是了——
女的说:“大哥,我好热啊。”
男的说:“那我帮你解开衣裳吧。”
女的说:“你臭你臭,我想要的是空调呀。”
男的说:“YES,我明天就给你装。”
女的说:“老公,你真好。”
男的说:“NO,NO。”
……
这自然是原版的鸡话,而想听到这些原版的鸡话,如果缺乏一对灵敏的耳朵,那是很困难的。从这一点上说,我其实是一位挺幸运的人。我有时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在我所在的居住区,我的耳朵恐怕是最管用的。但有一次,我知道自己错了——某天凌晨时分,在居住区某个角落,一个不是鸡的鸡,突然尖着喉咙哭喊:“救命!救命呀!……”哭喊声像一把尖刀,猛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立即,居住区内冲起了一个男人的吼叫声:“荷!荷!”这吼叫声显然是上帝愤怒的雷霆声,是对施害者的当头轰击,而紧随其后,噼哩啪啦,居住区许多原本紧闭的窗户都被打开了,灯光照亮了大半个小区。
那天,那个不是鸡的鸡获救了,其伤心而感激的哭声在夜空里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翌日清晨,居住区里再一次响起成片的救命声和哭声,不过,那是人们的学仿声。人们都把自己的耳朵给出卖了。原来,大家的耳朵夜里都醒着,而且都很灵,只是平时装聋罢了。
现在,半夜时分听鸡叫,它已成了我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知道,只要那些不是鸡的鸡还存在,这种用耳朵来享受精神生活的日子就不会结束。我但愿自己的耳朵焕发青春,灵敏有加,并希望自己的灵感被鸡化,成为新时代的高玉宝,将来能写出一部像模像样的《半夜鸡叫》来!
二○○四年六月二十七日于乐成马车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