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块钱被凯子洗劫之后,我陷入大学生活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别无它法,只能更疯狂地投身于家教。
祸不单行,在此期间,我的自行车被人偷走了。在学校里,单车被人偷走,就像在食堂吃饭咬到沙子一样频繁,但谁也不愿发生在自己身上。窘迫之际,发生了一个插曲。
周末下午,我费尽口舌,借了梁档的女式单车,决定去中财蹭饭吃。我的高中同学石头在中财,离我学校大概四五站的距离,是我所有老乡里最近的。石头为人和善,对我特别好,和他在一起我会感受到一股父亲般的温暖。如果我想吃红烧肉,他绝对不会给我吃普通的肉,中财的菜质量上比我们学校要高出一个档次,这一点我很有自信。
我把车停在他们宿舍楼下,一阵闲聊之后,石头带着我进入了梦想的天堂,不,梦想食堂。为了蹭这顿饭,中午我都没怎么吃,所以我吃得相当认真,仔细地凝视每一块红烧肉像凝视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放进口里。这顿饭吃得身体和内心都相当充实。那时候都有这样的理想:要不然脸皮厚一点,每周都来蹭饭吃算了,反正石头的脾气这么好。
等我心满意足地想要走的时候,发觉梁档的自行车不翼而飞了。他妈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沮丧且心神不安地坐公交车回来。那时候我充满宿命感,我觉得肯定是做了对不起良知的事,上天才这么惩罚我的。车没了,这事还跟梁档不好交代,雪上加霜,财政赤字比美国还美国,这日子没法过了。
本来我在学校南门就该下车,由于精神恍惚,居然过了南门,到了学校东门才晓得下车。当我走过马路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地上有个结实锃亮的钱包。其时天已经黑了,街灯的反射使得钱包更加扎眼。我毫不犹豫地捡起来放进口袋,捧着咚咚跳的一颗心,跑回宿舍。他们在宿舍里打牌,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我转身到了厕所,蹲在蹲槽上,关上门,好像真的在拉大便一般,然后把钱包掏出来,里面有九百来块现金,大量的用餐花票,身份证、名片、美容卡。身份证和名片显示该人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女副总,其住址就在校内。
这个钱包彻底把我生活打乱了。那段时间,我模糊地相信头上三尺有神明,在我陷入窘迫的时候,神出手来救了,要不然怎么会先让我丢了单车再让我捡到钱包呢?我在失眠了一天一夜之后,写了一封长信,向这位副总说明了我的来历,一个中文系优柔寡断的学生,处于困境,神的旨意要我把钱留下来,这笔钱对你来说也就一餐火锅饭局,却可以助我渡过难关,有朝一日发达了,必然奉还,等等。我把长信和身份证、各种信用卡、美容卡一并寄了出去。
那九百块钱帮我渡过难关,特别是赔偿了很棘手的梁档的单车,却使我心里更加纠结。我时不时在问自己,对吗?错吗?矛盾的心结在我内心从来就没有消化过。即便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一想起来,矛盾的愧疚依然习惯性地涌了上来。毕业后到了社会上,干过比这不道德的事情多了去了,忽悠别人的投资,偷别人的女朋友,怂恿别人赶紧离婚,每件事都比这严重,却认为物竞天择,理所当然。为什么呢?我考虑了良久,得出金子一般的结论:青春期的罪恶将是陪伴你一生的罪恶。
有一天我吃了晚饭,到德胜门附近一个大杂院里家教。当时我来得早了点,那个叫王皓的小学四年级的孩子还没有吃完饭,见我来了,放下筷子就要结束。他妈妈,一个年轻,动作利落,略显饱满的少妇,我叫她陈姐,把他摁在桌子上,并且叫我在一旁稍微等待。只因我长得不成熟,王皓叫我哥哥,而我叫他妈妈陈姐,关系有点乱套。但这并不影响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在灯光下舔犊情深,看得我有一种难言的复杂的忧伤,让我想起母亲,想起左堤,加上眯了捡来的钱,心中矛盾,总之,我的思维非常杂乱;而且,你知道,这段时间仍处于情感的不应期,凯子和左堤留下的疼痛感依然在我内心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