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戏法(2)

“帽子里藏有黄花闺女?”掌柜的眼又直了。我又点了点头。哈哈哈,这么一来,老乡更来劲了。他真的把那只鸡和帽子戏法扯到了一起。胡说甚么开会那天,他就蹲在最前面。他眼明手快,抢到了一只鸡和一顶帽子。那顶帽子,他的儿子现在还戴着,至于那只鸡,他给儿子提亲的时候,当做定情礼物送给了住在葭县葭芦镇的亲家。他特意强调那是一只母鸡,一年四季都下蛋,还说葭芦镇的许多人参观过他的那只母鸡。说到这里,老乡问我晓不晓得李有源。我说晓得啊,不就是唱信天游的那个老乡么?他说,是啊,李有源可是个有头脑的人,唱歌、种地样样在行,李有源到镇里赶集的时候,还专门跑来参观了他那只母鸡,并说它比凤凰还好看。接他的话茬,我顺口胡诌了一句,说李有源还当场吼了两嗓子,东方红,鸡打鸣,凤凰来到了咱葭芦城。我话音未落,老乡就说:“咦?你也晓得此事?”他还问我当时是否也在葭芦镇。我想笑,可是没敢笑出来。尔后他就接着我的话头吹嘘,李有源能唱出《东方红》,多亏他的那只母鸡。

老乡对掌柜说,到延安尽管找他,他不光能让他见到田汗,还会安排他见到康生。掌柜羡慕得不得了,嘴巴一直张着。老乡吹够了牛,才躺下睡觉。陕北人喜欢光屁股(睡觉),可他的裤衩却舍不得脱。他这才告诉我:“俺带着纸蛋蛋哩,一路上接头,凭的都是它。”那个纸蛋蛋,塞在短裤前面一个小兜里。他在那里掏啊掏的,动作很不雅观,甚至有点下流。他把那个纸蛋蛋掏出来,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就又塞了回去。至于纸蛋蛋为何放在那个地方,他的回答是,只有用鸡巴顶着,他心里才踏实。他还说,上面写的甚么他并不晓得,因为斗大的字,他不识半升。他说了谎。我们途经一个叫阎庄的村子时,在村口见到一张布告,他还凑到跟前看了看。他显然看懂了,因为看完以后,他还摇了摇头,咂了咂嘴。这会儿,我问他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他咦了一声,说那可是“组织”,不能让个人看的。我真想告诉他,我的裤衩里也有一个纸蛋蛋,也有一个“组织”。

那天晚上,我出去解手时,看见一个人牵着骆驼来到了后院,他似乎是个盐商。我想,莫非他也是来这里接头的?我们的毛驴和他的骆驼似乎很投缘,嘴伸到对方身上闻着,舔着。它们还很有共产主义风度,用嘴拱着草料,推来让去。回到屋里,我从窗缝看出去,看到清冷的月光在驼峰上闪耀。毛驴躺到地上打滚的时候,骆驼就叫了起来,好像在为毛驴喝彩。那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眉清目秀的,就像姑娘的脸盘。我盯着它看了许久,上面的蟾宫也仿佛清晰可见。我想像着它照耀着远方的树木、沟渠,也照耀着我即将见到的葛任。葛任是否晓得我来找他呢?他是否像我一样,也在凝望月亮?我对田汗愈加感激起来。设若不是他暗中相助,我关在后沟的窑洞中,定然看不到这样的月亮。你说得对,那时候,打死我也想不到,他们之所以派我去大荒山,是要我干这个的。就像我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天早上,东方红太阳升的时候,我们的早餐竟是骆驼肉。而那个盐商,已被砍杀了,扔到镇上的一眼枯井里了。掌柜对我和赶车的老乡说,这个人很有钱,绫罗绸缎不说,屁股后面还别着一把枪。如今兵荒马乱的,谁能穿得起绫罗绸缎?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反正不是汉奸就是逃兵,干脆砍死去球。

掌柜把骆驼肉递过来,说,他求我们带个话,把他杀掉汉奸的事,给组织上说说。他还讨好地对老乡说:“好事别独占,见面分一半,你就说是咱们两个合伙干的。”这么说着,他也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摸出两个串在一起的东西。设若我不是医生,我还真看不出那是甚么宝物。耳朵!盐商的耳朵。耳根的刀口,切得很齐整,而且被洗得干干净净。那是他杀死汉奸的凭证。此时,我已惊出了一身冷汗,耳朵也嗡嗡嗡叫了起来。妈哟,倘若没有老乡带路,我指不定也会同那盐商一样,葬身于枯井之中?又因为已经割掉了耳朵,即便下了地狱,我也别想听见一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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