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冠中谨上
2月15日
我并非最勇敢的先行者,同学中更有先行人。一九四九年十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巴黎学生会立刻挂出了五星红旗,驻法使馆来干涉,扬言要押送我们去台湾,威胁扣发旅费。我们四十名公费生索性全部住进使馆大厅,请愿红旗要挂,路费要发,使馆里乱成一团,请正在出访的陈源教授来劝说,而我们根本瞧不起这位被鲁迅讽为“写闲话的西滢”的陈西滢。学生胜利了,有些人拿到路费便提前回国了。巴黎的华侨开庆祝大会,使馆的官员们识大局,也起义与会,钱泰成了光杆的国民党末代大使。
一九五○年暑假,我买了从马赛到香港的法国马赛曲号船票,自己提前从巴黎出发,到阿尔(Arle)访梵高的黄房子及其附近写生过的风物,并在小旅店的小房间住了几宿,那房间的简陋,颇似梵高作品的原型。接着又到埃克斯访塞尚故居。维多利亚山是塞尚永远的模特儿,我绕山行,移步换形探索老画家的视野与构想。在此遇到同学左景权,便同宿相叙,惜别依依,他是历史学家,左宗堂的后代,当时不回国,至今仍在巴黎,久无联系,垂垂老矣,据说孤寂晚景,令人感伤。
中国学生往返买的都是四等舱。四等舱,肮脏,塞在船头尖顶,风浪来时这里颠得最疯狂,那些吊住上、下床的铁链条摇晃得哐当哐当响。白天,我们都爬上甲板,在甲板上租一把躺椅,舒舒服服躺着看海洋,江山卧游,每经各国码头港口时,泊二、三日,均可登岸观光,这样神往的行程,现在当属于豪华旅游了,一般人恐已不易享受到。舟行一月,闲着,我作过一些速写和诗,诗见于《望尽天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