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站起来,大声说:他什么也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是我——
我的话还没说出来,爸爸猛地冲过来,朝着我的身上狠狠踢了一脚。我当场就被踢倒在地。父亲喊叫着说:跟着这样的老师,作这种丢人的事,你平时不注意思想改造,自由散漫,学习资产阶级那一套,我打死你。说着,他开始掐我的脖子。
我当时被父亲吓懵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看着父亲的眼睛,里边很红,全是血丝,他那时也看着我。我盯着他的眼睛,内心渐渐变得迷惘起来,我发现在父亲的眼底深处,竟渗出了泪水,他的泪水让我在怀疑,恐惧,不安之中变得沉默了。
校长过来拉开父亲,说:老刘,你不能这样,孩子没有错,他们是一张白纸,可以画最美丽的图画,主要在我们大人,在我们老师。问题出在他的身上,根子却在你这儿。快把孩子带回家吧,以后要好好教育,我也会在学校专门安排对他的帮教。
爸爸忙说:谢谢你,校长。谢谢范主任。
校长把目光转向范主任说:让他们父子先走?
范主任当时正在打哈欠,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点头。
父亲走在前边,他拉着我的手,当我跟着他要走出这道门的刹那,我看了一眼王亚军,我是那么希望他能看看我,可是,他没有把头转过来。我站住了,盯着他,感到自己是那么地想抱着他哭一场,可是,父亲狠狠地拉了我一下,并回过头,把门谨慎而有力地关上了。
过道里一片黑暗,没有阳光,我昏昏沉沉地走着。
那几天是怎么过来的,我都不知道。只是记得像是得了一场大病,整日处于混沌之中。没有当着众人说出实话,这让我良心不安,即使是一个孩子,他也是会在内心里一次次地矛盾,甚至于忏悔的。我像是一个得了肺结核的人,半夜里常常被惊醒,全身上下出盗汗,内心不安,让我痛苦不已。
在一个星期之后,东风电影院里召开对于王亚军的宣判大会。
当王亚军被绑着,押上舞台时,全场高呼口号,我们学校的男女学生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从坐位上站起来,边喊着:打倒流氓份子王亚军,边充满好奇地看他。场面热烈,试想一下如果今天姚明站在舞台上,那整个会场将会是如何喧闹。
对于王亚军的批判和揭发是漫长的。
终于,该轮到我揭发他了。校长亲自带着我上台,并拿出事先写好的稿子让我念。那是很厚的一摞白纸,里边全是王亚军如何教我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过程。
校长拍拍我,就下去了。舞台上似乎就只有我和王亚军两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蓦地,一切都安静下来,像是在一个安静的宫殿里。我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想自己曾多少次渴望站在这个舞台上,成为中心人物,大家都看着我,听我说话。今天终于来了,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王亚军看看我。
我也看看他。
他的表情平静,就像是我们正在台上演戏。是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我是王子,他是老国王。
渐渐地,他的脸上出现了微笑,他示意我开始念,那时,所有的光线似乎都打在了他的身上,王亚军像是太阳一样地立在了台中央,好像他的身上能发出光芒。
我感到阵阵头晕,仿佛八家户田野上的天空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头顶,雪山那边金灿灿的光亮不停地在我面前闪烁,李垃圾和黄旭升骑着马掠过我们的树旁,一声枪响把我从黑夜里强行地拉到了白天。
忽然,我把那一摞白纸朝舞台上的天空一扔,只见那白纸像雪片一样地四散开来。
所有的人,包括王亚军都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十七岁的孩子竟会如此冒失,有这样超常的举动。场内先是一片安静,接着就像是产生了爆炸,轰的一声就喧腾一片。
我在众人的叫喊之中,朝后台跑去,然后,又从那个小门冲出去,一直朝湖南坟园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