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3)

我思考着如何打断妈妈与那几个男人的讨论,可是,把自己的设计变成现实这件事真是太有刺激了,面对亢奋的母亲,我应该沉默。

我开始在防空洞的现场转悠,像个考古学的专家一样,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了正从洞里出来的王亚军。他明显地黑了,瘦了。而且,没有穿那么讲究的衣服,他竟然穿上了土黄色的仿军服,而且脚上还穿着一个大胶筒,这使他的样子像是变了一个人,有点像是卓别林扮演的那个流浪汉。

当我有些激动地朝他走过去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认出我来。  我站在他面前,说:我是刘爱。他看看我,眼光有些怀疑,说:你长高了。我说:防空洞是我妈设计的。他说:能看出来,这是专业人员干的事。我说:你为什么穿雨鞋?他说:下边的地下水很多,我们站在水里朝前挖。我说:很累吧?他点头,说:很累。又说,你还在学英语吗?我说:都快忘光了。他说:黄旭升还好吗?我说:好。她参加了学校的宣传队,天天排练。他说:排什么?我说:草原和北京心连心。他笑了。我说:你还会回来教英语吗?他的眼神有些暗淡,说:恐怕回不去了,下个月我可能就要搬出学校了。其实,我很喜欢那间宿舍,窗外就是树,能看到西山,过道里总是有学生欢乐的笑声。我说:我想让你回来。他显得有些感动,看了看我,这时,母亲竟然来到了我和他中间。母亲看看王亚军,对他客气地点点头,又对我说:你来干什么?我正想回答母亲,这时有人叫王亚军,他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朝他跑过去,我挡住了他的路,站在他面前,他看着我,摸摸我的头。我说:看见你穿着这样的衣服我有些难过。他没有说话,看看自己的身上,然后,又摸摸我的头,把我移开,朝地下走去。

母亲把我拉到了一边,说:那么多老师,你为什么偏偏爱跟他在一起?我说:他是英语老师。母亲说:可是,他作风不好。我说:什么叫作风不好,谁的作风好?你的作风就好?母亲伸手打了我一下,她出手的时候因为愤怒而有些狠,可是手在空中时,她控制了自己的力度,当那一下打在我的脖子上,就已经很轻了。我转身跑了,甚至于忘了拿钥匙和要钱买饭菜票。事后想起来,那天我一定是扫了母亲的兴,她在自己的工作中,忘了许多,而我又把她拖进了自己的体验和过失之中。我跑得很快,一会儿就回到了学校。我走在过道里,听到了从小会议室里传来了歌声。

我从门缝里望着,黄旭升和几个女孩子在跳着,唱着,她们的姿态优美。我好像看见了她瘦瘦的身体在宽大的黄衣服里晃着,当她转过身来时,我发现了她的胸部比前几天又高了。我想起了那个晚上,我们坐在树上,我无意中碰到了她胸部的感觉,突然,浑身上下都感到了热。但是,看她又唱又跳的样子,我想起了王亚军,我的内心里产生了一种仇恨。

等她出来我朝她迎了上去。她看看我,没有说话。我说:你知道吗,王老师在挖防空洞。她仍然不说话。我说:是你把他整成这样的。你得想办法。她说:我在跳舞。我说:你只要到校长那儿告诉他,说他没有对你动手动脚过,就行了。黄旭升的脸红了。我又说:他现在很可怜。我们朝防空洞的工地走着,黄旭升一直跟在我的后边。我走得很快,她几乎在小跑着。我能看到她额上的汗。她随着我一起躲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的后边,我们只等了一会儿。王亚军就穿着一身沾满泥水的衣服出来了,他没有朝我们这边看。只是像一个作做的哲人那样望着天空,就仿佛他真的被天上的某种东西给吸引了。

黄旭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她没有看我,只是一直盯着英语老师,像是一个伟大的母亲那样说:他黑了,背也有点驼。

我们再次来到了那棵树上,在夜里,我们商量该怎么办,应该说那是一次会议,是一次带有转折性质的会议。天是阴的,看不见天上的任何东西,远处的天山也被遮在了云的身后,可能又要下雨了。她说:我有些冷。我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她说:这就是绅士,对吗?我说:王亚军说绅士就是这样的。她说:别人都叫你绅士,你气不气?我说:心中暗喜。黄旭升笑了,说:我对不起王老师。这时,灯又亮了。从窗户里我们看到王亚军的门开了,他走进自己宿舍的时候,眼光凄楚。我跟黄旭升都看着王亚军,见他站了一会儿,就开始收拾东西。我悄悄对黄旭升说:他们要把他从这儿赶走了,不让他住这儿了。黄旭升的眼泪渐渐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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