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挖掘的队伍很快开进了黄泥坎。
省市各有关部门抽调出的人员集中到一块,竟也有三十多位。不能说人手少,但吴兴汉心里十分清楚,除去他和“万岁馆”派来的探墓技工陈廷献,其余的基本上可以说是门外汉。
当然,如果用“门外汉”来作比方,又肯定要闹笑话。仅就“万岁馆”抽来的七个同志中,姑娘们就占了一多半。她们不光不熟悉文物发掘工作上的常识,连这场面也不曾见到过,全是馆里在搞井冈山展览和安徽省革命史展览时,从一些单位先后调进“万岁馆”担任讲解工作的。
“万岁馆”抽来的方笃生,情况有些特殊。他在以后的发掘工作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但最初决定抽调他参加时,他却是极不情愿的。他是个搞旧石器研究的人,他从事的专业与发掘包公墓风马牛不相及。包公只是北宋人,包公墓也只有八九百年的历史,同“古人类”扯不到一块去。
在这支不大不小的发掘队伍中,还有两位包公后裔:一个是包公三十三代孙包义旭,族内称他为“毛老爹”,是包公嫡系后裔八十多人之中辈分最高、年龄最长者;一个是包公三十四代孙包遵元。他俩都是包公祠的工作人员。
合肥市文化局派出的程如峰是一九四九年二月投笔从戎的老战士,离开部队后被分配到了合肥市委宣传部。参军之前,程如峰就是省立师范的一个高才生,转业后实指望能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却不料屡屡遭挫:先是在市文联负责《合肥文艺》,刚把杂志办起来,“三年困难时期”突然撤销文联,杂志自然就停办了;后调入文化局,在剧目室编剧,刚刚才熟悉编剧的业务,“文化大革命”又将他赶出合肥,去了远离城市的长丰县杜集“五七”干校,一耗就是五六年光阴。从杜集“五七”干校重新回到合肥,回到文化系统之后,他就毅然决然要求去了文化馆,成了合肥市历史上第一个文物专职人员。包公墓的挖掘,正好给了他开始新人生的大好机会。
爱动脑动手的程如峰很快成了吴兴汉的得力助手。
面对黄泥坎上的这支“杂牌军”,吴兴汉的心里一直不踏实。吴兴汉最不踏实的,莫过于眼下这种糟糕的时局:所有图书馆的古籍书库和有关的历史文物均被尘封了。参加到发掘组里来的包公三十三代孙包义旭话虽不多,却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世代相传的包氏家谱及相关的文字材料全在这场“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就被毁之一炬。就是说,必不可少的前期资料的准备工作无法进行,只能够两手空空,仓促上阵,“摸着石头过河”了。
幸好吴兴汉还有陈廷献。
陈廷献是洛阳人。洛阳地处中原,为东周、东汉、西晋等九朝的首都,地下的文物极为丰富,古往今来,盗墓者众。陈廷献就是盗墓世家之后,打小就练就出一副非凡的身手。他凭借着一种特殊的工具,可以神奇地探入地下,无须先把坟包挖开,便可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墓,以及那墓的具体年代。
陈廷献操使的那种特殊的工具,如今的文物考古界叫它“洛阳铲”。这是精明绝顶的洛阳铁匠和盗墓者,经过数代人的不断完善,共同创造出来的探墓之宝。那铲头看上去呈半圆形,中空,壁薄,口利,柄儿长,上面接着竹竿、木棒,或是系着麻绳,用它探入地下,就能把数丈之深的泥土取到地面上来,然后,从土的成色上分辨出墓土和原生地。洛阳以外的能工巧匠依样仿造,即便以假乱真,但就是不能从地下带上土来。
陈廷献的工作是有条不紊的。他从墓群的外围打起,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出了上百个“探眼”来。地下打上来的土,经过陈廷献认真辨认,结论出来了:上方,有一座主墓,地面上的坟丘最大,高约五米;地下的墓室也最大,长宽均在三四米之间,而且墓室是由坚硬的石料构筑。初步可以肯定,这当是包公墓无疑。
主墓的后面,即在“先茔之次”的位置上,有着十几座坟茔,大体匀称地分布于主墓中轴线的两侧。估计这是包公子孙之墓。
从“探眼”取上来的土色判断,左下方有一座小坟,远远偏离了整个墓群,又是座土坑墓,凭经验,料定它与包公的关系比较疏远。
陈廷献将地下墓室分布绘制成一张草图交于吴兴汉。吴兴汉十分满意。有了这些可靠的资料,他就可以下决心了。
吴兴汉决定先从位置卑下、偏离墓群的那座小墓开始动手。这可以理解为他是要先易后难,当然也是一种“投石问路”。
小墓的主人葬得并不深,墓上的封土高约三米,且成不规则的半球形。从“封土”,到“填土”,都不见夯层,更没有发现夯窝,足见入葬时的匆忙和草率。这是座土坑墓,挖起来很方便,派上去的大兴公社的民兵,没费多大的气力,就清除掉了封土,露出了墓坑来。
看得出,墓坑的东西两壁略向内倾斜,呈现弧形;坑内的填土均为纯净的“五花土”,即“墓土”,既无夯层,更无任何扰乱迹象。但等到细心地除去棺木上的泥土,大家都吃了一惊:
挖出的,居然是一口楠木棺材!
楠木棺材的出现,使吴兴汉大为意外:小墓所葬的,分明不是一般的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