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的省会合肥,古称庐州府。自秦嬴置县,已逾两千年。这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了。
合肥城东南十五里,史书上称其为“公城乡公城里东村”,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就叫它合肥市郊区大兴公社双圩大队黄泥坎村生产队。现在虽说它已是黄土裸露,几无树木,在以前却是草木葳蕤,松柏森然。其周遭皆为开阔的平畴之地,惟独兀兀然隆出一个缓缓的岗头,这岗头虽不似峻拔的山岭,亦无峭崖矗削的惊心动魄,然而却也地势高亢,气宇非凡。
就在这气势非凡的岗头之上,长眠着闻名天下的“包青天”包公。
一千多年来,岁月延宕,战乱不断,黄泥坎屡遭兵燹,包公墓也早就被破坏得残碑断碣。但历朝历代又都不乏修缮之人,每每又使其幡然一新。历史上这里似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大凡庐州府知府或是合肥县知县来此赴任,头一件要办的事,便是前往护城河边的香花墩上拜谒包公祠。这既是为了顺应民意,更是为给自己的脸上贴金。而且,每年的春秋两季,府学教授和县令也都少不了亲率全体师生出城祭扫包公墓。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五年,当姚文元抛出《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之后,一场以批臭清官发端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便急风暴雨般地席卷而至。在那场关于清官的大辩论中,批判的结论有三:一,清官比贪官更坏;二,清官具有更大的欺骗性;三,清官实际上起到巩固封建统治的作用。说清官比贪官更坏,这实在是千古以来最大的荒谬。历史上的清官,当然不止海瑞一个,除海瑞而外,尚有于谦、况钟、彭朋、刘墉、于成龙、施士伦和刘统勋等等。而影响最大、最有光彩的当数包公。一时间,包公受到海瑞的牵连,也就成为众矢之的,合肥市包河公园中的包公祠被洗劫一空,包公塑像被粉身碎骨,包公后裔世代相传保存下来的包公画像和《包氏宗谱》被付之一炬。研究包公的专家学者随之也犯了弥天大罪,遭到残酷的批斗。
“红色风暴”中,负责保护文物的文博干部在“上山下乡”的号召中被驱逐出城市,安徽省博物馆更名为“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展览馆”,简称“万岁馆”。文物安危无人过问也无法过问,作为“省级文物”理应受到保护的包公墓,自然就在劫难逃,很快遭到了令人发指地践踏。 先是坟头被扒开,地宫上的条石被撬坏,几场风雨后,墓室内便有了黑洞洞的一池污水。接下来的是盗墓者,他们将可能残留的零散碎片,也扫荡一空。
到了一九七三年的春上,合肥二钢要建石灰窑,在《安徽日报》登出了《通知》,要让在此长眠了九百七十四年的包孝肃公挪挪地方。
《通知》全文如下:
合肥市革委会冶金建设指挥部因建设需要,在东郊大兴公社双圩大队征用土地一片(包公墓处),东起合肥造纸厂道路,西至黄泥坎土路,南自铁路专用线,北到双圩大队办公室,上述范围内坟墓急需迁移,希各坟主于一九七三年三月十二日至三十一日前,持当地革委会证明前往大兴公社双圩大队办公室办理迁坟事宜,逾期按无主坟墓处理,特此通知。
《通知》的内容是十分明确而又不容置疑的。这个《通知》以“冶金建设指挥部”的名义出面,就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倒是,迁坟的范围已通知得那么具体了,偏偏又要用括号特地注明“包公墓处”,其用意当是不言自明。“冶金建设指挥部”要墓主迁走的,显然不仅是包公之墓,而是包公整个家族的墓群。
在中国,最忌讳的莫过于“挖祖坟”,可今天这里要挖的,又将是一个不剩!
合钢二厂的头头们还算清楚,报纸上对清官开展的批判与老百姓心里所想并不一样,还是怕招惹出什么麻烦。他们也还知道包公墓曾经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怕有人注意不到《通知》,就又主动与省“万岁馆”取得联系。
当时留城坚持工作的文博干部吴兴汉,出差刚刚回到馆里,听到钢厂要求迁移包公墓的消息,不禁吃了一惊。“文物保护单位怎么可以随便说迁移就迁移?”他在文物方面的整个思路,丝毫没有受到运动的影响。
包公墓要动迁,吴兴汉感到不可思议。他起个大早,乘坐从市政府广场开往东郊大兴集的班车,然后心急火燎地撵到黄泥坎。到了包公墓地,吴兴汉一路上悬着的那颗心,竟好像被谁猛地从胸腔中掏了出来,又重重地掼在岗头上。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眼前竟是一片凄凉而又狼藉的景象:虽然尚有十几座大小不一的土坟丘仍原封不动地凸现在那儿,包公的墓丘却分明已经被挖开,坟头不见了,原来是坟头的地方,现在成了一个面目狰狞而丑陋的大坑,坑里盛满了肮脏不堪的秽水。
这情景看得吴兴汉的眼睛止不住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问附近的农民,农民说,这包公墓早在五年前就被人挖开了。
看来,包公墓已无法实施保护,包氏家族的其他墓丘被破坏也只是迟早的事。惟一还可以去做的,就只有对包公墓群进行一次科学清理,以保护好其中的文物,并力所能及地获得比较完整的发掘资料。
从大兴集黄泥坎回来之后,吴兴汉就上上下下地忙活开了。 不幸中之大幸,省“万岁馆”的领导小组对这事十分重视。他们很快向上级写出了报告。当时安徽省的党政一把手李德生,不仅做出正式的批文,还拨出三万元专款,明确指示由省“万岁馆”、市文化局、合肥钢厂、大兴公社以及包公后裔联合成立一个“包公墓清理发掘领导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