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二一(3)

爱栀伸手拍拍四处张望的波斯猫:“也许我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多劝劝傅先生。”

雪大爹摇头说:“只怕没用,傅朗西只是一根箭,后面还有一张硬弓。弓都拉开了,箭就没办法回头。”

雪茄对雪大爹的看法没有异议:“暴力是最简单的手段,它是不能改变世界的。那些家伙杀梅外公时,看上去是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世界,但在那看不见的世界中,他们已被彻底抛弃,成了不折不扣的一无所有者。倒是梅外公,总有一天,大家会懂得他坐在家里等着赴死的意义。”

雪柠跳了一步,站到他们中间说:“那是福音。”

爱栀说:“这不是武汉,少说福音。”

雪柠固执地说:“大家会懂的。”

雪大爹说:“让她说吧,这两个字很好听!”

随后一家人在一起商量,要不要继续给傅朗西他们买那十五匹红布。买的理由摆了半天,不买的理由也摆了半天,权衡来,权衡去,最终还是由雪大爹说了句活动话:等王老板回来后再说。没有定论的话说定之后,雪大爹叫了一桌菜,一是洗尘,二是为初到婆家的爱栀接风。酒杯一端,雪大爹忍不住伤感起来。按照顺序,他先说雪茄的出走,其次是在外娶亲和雪柠的出世,慢慢就说到了梅外公之死。一如夏季打过雷的天空,三代人的悲欢离合到这时候才爆发出来,一个个哭得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到后来,雪大爹也顾不上禁忌,任凭爱栀将头埋在自己怀里哭了个够。

这场积蓄太久的伤感一直持续到点灯时分。王老板突然掇着一盏呼呼作响的煤油灯走进来,大着嗓门,不知在骂谁:“狗杂种,不就是仗着手里有根吹火筒吗,说不定哪天有人暴动,看你还敢不敢这样无法无天!”雪大爹明白王老板一定是在妓院里受了哪个当兵的气,有爱栀在跟前,他不好追问。

一入正题,雪大爹便开门见山:“我说的事办得成吗?”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哩!”王老板让雪大爹重说一遍,确信是要十五匹红布后,他才说,“不瞒你说,这两天我不回来,也有想躲你的意思。我还以为你已经去找别人做这笔生意了,不然的话,就算那些当兵的拿枪指着我的头,我也不会回来。我在这条街上做了几十年的生意,没有人一次要用这么多红布。你不要对我说,要过年了,求神拜佛,舞龙玩狮都要用,一定是那些想搞暴动的人托你的!这种事就像人在雨里走路,遭到雷劈电打一样,是天意。我是不会招惹这些人的,他们也不要来招惹我。店里只剩半匹红布,想要,今日就可以拿走。换了别的任何人,这笔生意我是肯定不做的。你难道没听说,那些闹暴动的乡民一见到红布做的旗子,红布做的袖章,就像神婆吃了朱砂?麻城你去过没有?我是去过的。那儿的城墙比这儿的城墙要厚好几尺,就靠着红布在那些暴民中间煽风点火,上千人的自卫队,十几挺机枪全挡不住,硬是将城破了。我是一百个不愿意看到穷乡民用红布做胆子,明火执仗地杀进城来,分我的东西。”

雪大爹也将自己的苦衷倒出来:“你在县城里呆着,有马鹞子他们拿枪守城门。天门口可是什么也没有,还没搞暴动,就有人往我的脸上抹屎。雪家又不是没有根的浮萍,住在天门口,有风来了哪能不眨眨眼!”

王老板瞅了半天:“就算我有心帮你,也难过马鹞子的关卡。”

雪大爹说:“我来找你,是看中了你有踩着刀刃做生意的路子。”

“这一阵恐怕不行,我刚刚同马鹞子结了仇。”王老板摇着头,说了自己被色所迷,在圆婊子的屋里同马鹞子打了一架的经过。

“马鹞子不是去天门口办事了?”雪大爹假装随口问问。

“就因为抓住了杀死马镇长的人,所以才神气得不得了。”

听说马鹞子抓回来的人姓杭,雪大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最终王老板还是听了一直不说话的雪茄的意见。在两相比较中,雪茄对国民政府杀人如麻的做法更加不满。而且,以他对傅朗西这一类人的了解,一旦成功取得政权,各方面肯定会比国民政府做得要好。雪茄还将自己接触到的共产党方面的高级负责人的情况说给王老板听。

王老板虽然想不通,为何共产党内的骨干,先前都是国民党内最优秀的分子,但他还是情愿相信雪茄的话。至于那笔红布生意,王老板还要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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