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一六(4)

“杭大爹,您老听清了,你家老二刚被仇家谋杀。没有照看好是我们的不对,但绝不是有意所为。为了表示歉意,黄县长和马队长决定送一支长枪给你们家老大。今日大家都在气头上,为了不再发生冲突,我们先回县里,这里的事留待日后处理。”

自卫队士兵跑得飞快,杭家男人抬着铁沙炮一直追到军师岭脚下,也只捡到一只土黄色的军帽。因为离县城太近,杭家人只好无奈地收手。

从小教堂里抬出老二的尸体,杭家人眼睛都在冒火。

望着那身首分离的尸体,杭大爹平静地轻叹一声:

“人是全身来的,去时也得全身!九枫,你有一手硝狗皮的好手艺,能不能还二父一个全身,就看你的了。”

杭大爹不生气,天门口人反而更害怕。

只要杭天甲动一动马鹞子留下的那杆步枪,所有人的脊梁骨就开始发冷。

杭家老二的头脱离身子久了,像只被霜打过的老南瓜,白掩黄,黄盖白,捧在手里冰冰凉的,虽然不大,却比得上一只壮狗的分量。杭九枫不想看那睁得圆圆的眼睛,可是不管他躲在哪个角度,都会被它盯着。杭九枫一遍遍地骂马鹞子,先是小声,后是大声,一直骂到自己不再害怕,哪怕失手让二父的人头在自己怀里打了个滚,也能坦然地将它翻过来重新放好。杭家老二的皮比一般人要厚,却比不上狗皮坚实。杭九枫要了芒硝,也要了硫磺,其他工具也全带在身边。他没有用硝狗皮的办法,也没有用替阿彩治癞痢的办法。杭大爹要求将老二的人头同身子好生接在一起,作为侄儿的杭九枫得用新的办法。

经过一番构思,杭九枫将人头与身子分断处放在芒硝里泡了一天一夜,随后将身子断处的皮切下一圈,又用了一天一夜,十二分小心地将其打磨到纸一般薄。在两相对接之前,杭九枫先将一个樟木楔子插入人头上的气管。有木楔撑着,人头连回到身子上。杭九枫很想将这事做得无可挑剔。他用上好的丝线,从气管旁边开始,如同夏天掠过田畈的旋风,一针接一针地从最里边缝到最外边,将两边的僵肉连到一起。花了半天时间,缝完最后一针后,杭九枫忽然啊了一声,一只手从二父的人头上抬起来,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说是不紧张不害怕,真正动起手来,还是有些哆嗦,稍一分心,忘了将事先准备的那圈皮先一步套上去。杭九枫指着那圈硝过的人皮,告诉杭大爹,他得将刚刚缝好的线拆了重来。由于杭大爹的默许,一旁观看的常守义有机会重温他让杭家老二人头落地的痛快。那圈人皮在杭家老二断成两截的脖子上套好后,杭九枫怔怔地低声嘟哝:“这东西就像银项圈!”

杭九枫将上半截脖子最下边的皮,同下半截脖子最上边的皮拉到一起,新换的丝线在两截脖子中间打着旋转出来。

这一次用的丝线特别细。杭九枫遗憾地表示,描花绣朵缝衣补裤是女人干的事,这么细的针线,大手大脚的男人做不了。可是家里的女人,包括二父的妻子都不敢动手,不停地说好话求着杭九枫。杭九枫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将这事做到底。绕脖子一圈,杭九枫缝了几百针。针要扎得不远不近,线要绷得不紧不松正合适——太紧要起疙瘩,太松又会出现坑坑洼洼。好不容易缝完,再将项圈一样的皮圈挪到针线缝口上一掩盖,除了两条细线,别的痕迹全不见了。杭大爹已经非常满意了,杭九枫却说他还有办法做到连两条线也看不到。接下来他的做法同替阿彩诊治癞痢没有多少两样,不仅还是那样忘情和投入,而且手法更温和细腻。磨过了,刮过了,拍过了,再抹上一层女人用来搽脸的粉。等到杭九枫直起腰来说一声:“好了!”前后已过了三天三夜。

仿佛忘了杭家老二是自己的二父,杭九枫理直气壮地告诉杭天甲,不管换了谁,都不可能还杭家老二一个完整得像是天生的身子。杭天甲吼了一声:“还不给你二父磕头!”像从梦中醒来,杭九枫翻身倒地,跪在杭家老二的尸体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杭九枫的眼泪像溪水一样流出来。他哭起来就像女人那样没有止境,杭大爹再三呵斥也没用。大家都觉得杭九枫是被杭家老二的人头吓着了。后来,常守义想出一个办法。在获得杭大爹的谅解后,他说这个办法是从狗身上学来的,不管多么没用的狗,只要将带血的狗肉喂给它,它就会变得凶狠无比。要想让杭九枫恢复先前的英武,就得用杭家老二的耳朵泡酒给他喝。

杭大爹盯着常守义看了好久:“这是个好办法!只是得用你的耳朵。”

吓得常守义不敢再在杭大爹面前转来转去。

杭大爹舍不得割下二儿子的耳朵,只给杭九枫通常的烧酒喝。喝了半斤,又喝半斤,一场宿醉后,杭九枫一切如常。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