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一二(1)

一股臊臭气味顺着小街上的风刮过来。沿着小街走出不远,就看到阿彩房里的丫鬟正同杨桃一起,在紫阳阁前的小溪里用笤帚使劲擦着马桶。雪家人一不种田二不种地,夜里的屎尿留着没用。听到脚步声,杨桃抬头看了看,马上将头低了下去。阿彩房里的丫鬟却不怕,一眼看过去,半天也不收回目光。

杭九枫故意问:“为什么这样臊,是不是有男人尿?”

丫鬟一点不害羞:“这马桶可是少奶奶屋里的。”

杭九枫说:“这样臊的尿只有雪大奶和雪大爹才能屙出来。”

丫鬟用手臂堵着嘴巴用力笑了几声。

傅朗西的喉咙里又在难受,他使劲咳出一团绿痰,吐在街边的小溪里。一只长着花翅的马口鱼夹杂在一群白色马口鱼中,就像武汉街头穿旗袍的女人。正在顺流而下的花翅马口鱼察觉到水面上的动静,飞快地打了一个旋,张大嘴巴将绿痰拖入水底。杭九枫蹲在小溪边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回过头来还叫傅朗西学他的样子,洗一洗,夜里的疲倦就会去掉一半。傅朗西弯下腰用指头在水里试了试,叹了口气说,等见到董重里,让他烧些热水再洗。杭九枫不再像过河时那样讲笑话了,他开始觉得这是傅朗西身上的富贵气,将来肯定要做大官。那只花翅马口鱼又从水底冒出来,跟上别的马口鱼顺着溪水继续向前游。杭九枫突然提起常守义,一个男人既穷又受人欺侮,那日子真是没办法过。杭九枫说,自从常娘娘去了武汉,常守义的日子比往日稍好了些,不用再想办法捞那些不上斤不上两的小鱼儿做年饭菜。其他穷人的生活却没有任何改变。在平时,临街的小溪是不能断流的,只有过年之前可以例外。一到腊月底,镇上的穷人选个日子邀到一起,先将上面来水的地方切断,然后每人分一段,等小溪里的水干了,各自将那些乱蹦乱跳的小鱼儿拢到一起,拿回家放在锅里,往灶膛里塞几把稻草,用细火慢慢地把鱼烤熟,然后厚着脸皮去富人家讨半碗腌菜水。等到年三十,一家围在一起,用小鱼儿蘸着腌菜水,就算是吃了团圆饭。杭九枫还说了一件事,去年过年时,下街有个懒汉,没有捞着小鱼儿,只好打着赤脚上西河去碰运气。没想到竟在水边的柳树蔸下,摸到一条三斤二两重的鲤鱼。他用这条鱼从雪家换出一斤新鲜猪肉、两斤腊肉和二两大粒子淮盐,三十晚上还有一个闻到腊肉香的寡妇不请自来,陪着他守岁。

傅朗西说:“这么风流,日子过得不差嘛!”

杭九枫说:“傅先生这样说就不对了,在天门口一带,若以女色来论日子,你会找不到一个穷人。”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小街中间的小教堂。敲过门后,刚听到董重里在里面应答,身后就传来一只狗的喘息声。傅朗西转过身来,没做任何停顿,冲着迎面走来的杭大爹响亮地叫了声:“好早哇!”杭大爹没有开口,杭九枫也故意不做声,那只大白狗会意地低声咆哮起来。

傅朗西并不怕,他将大白狗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又从尾到头打量一遍。杭大爹生起气来,两眼瞪得比灯笼还大,他觉得傅朗西的目光像在盯着女人或者小猫。杭大爹依然不说话。白狗往前跃了一跃,傅朗西下意识地准备抵挡,右脚刚刚抬起来,白狗已经趴在地上,真的像只猫。杭大爹对着白狗大吼一声。白狗非但没有按他的意思猛扑过去,反而起劲地摇尾乞怜。杭大爹奇怪地站在那里。他不明白,从来没有怕过人的大白狗,为何会在傅朗西面前示弱,还没挨踢便夹着尾巴躲在主人身后,连声都不敢出。杭大爹揪着大白狗的耳朵,要傅朗西真的踢一脚试试,傅朗西哪里肯踢。一再谦让之下,杭大爹有些发火:“你不踢,我就要踢你了。

”傅朗西犹犹豫豫要踢未踢之际,大白狗早已趴在地上,呜呜地哀嚎起来。杭大爹瞅着大白狗:“畜生也会犯邪?是不是遇到克星了?”傅朗西向前走了半步,大白狗便随着后退半步。试了几步,见大白狗只顾后退,傅朗西突然有了底气:“趴下!”话音刚落,大白狗真的趴在地上。傅朗西又喊:“起来!”大白狗听话地爬起来,乖乖地偎到傅朗西身边。傅朗西抬起脚尖在大白狗的肚皮上来回摩擦两下,大白狗如同动情女子在感受着男人的抚摸,夹着尾巴,忸怩地摇动后身。 杭大爹再也无法容忍,冲着屁股撅得比头高的大白狗狠狠踢了一脚。大白狗只好汪汪地逃到一边。 “和畜生斗气不值得!”杭九枫上前宽慰杭大爹,“金木水火土,世上的事总是一物降一物,恶要恶降,毒要毒克。遇到更狠的东西,大白狗当然也怕。”

“你就是傅先生?在天门口,大白狗从没怕过谁!”

因为着急,傅朗西一伸脖子,手捂胸口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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