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欲 11(2)

我看到佩服像水那样从赵万年的眼睛里哗哗地流出来。他拍拍我的脑袋:“你他妈天生就是个搞政治的。”

这样,一群红卫兵抄了我们的家,把那本书和我爸一同带走了。两个高大的反扭我爸的手臂,其余的跟在后面。一片绿色的服装簇拥我爸而去。我爸挣扎着,身体时起时伏,最后连头也被他们按了下去,屁股反而高高地翘起。他们把我爸押上汽车,汽车摇晃着离去。忽然,我爸的头从七八只手掌下撑起来,扑到栏杆边喊:“广贤,爸不能给你煮饭了,粮票在席子底下,钱在柜子边的砖头里。晚上你不要乱跑,多加一根门闩。如果害怕的话,就去跟百家睡觉。万一我回不来,你去跟你妈过日子,告诉你妈,让她别恨我。你听见了吗?广贤……”随着汽车的远离,他的喊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声惨叫。

我本来不想哭,但泪水还是涌出了眼眶,让我看上去不像是个坚强的人。赵万年最后一个离开,在爬上吉普车之前,拍着我的头:“凡是革命都得付出代价,有好多大人物都曾经为革命奉献过亲人。”说完,吉普车扬长而去。我想这是值得的,只要他们能把我爸脑子里的流氓习气像擦错别字那样擦掉,就是吃点苦也是值得的。

几天之后,那辆汽车把我爸送了回来。车上只有四五个红卫兵,他们打开车厢的挡板,抬脚踹我爸的屁股。我爸从车上扑下,一嘴吃到地上。于伯伯和赵大爷把他扶起来。他的嘴角、脸颊、手臂和胸口布满了血痕,像是绳索勒出来的。他们扶着他往仓库走。他摇摇晃晃,吐了一口血,血里面有一颗断牙。他说:“就一本从香港那边带来的书,他们竟然说我里通外国,是特务。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书在香港是可以公开摆卖的。他们没学过美术,不懂得人体也是一种美,真是比那些动物还愚蠢!”

晚上,我爸躺在床上叹气,一声比一声长。叹了几百声,他叫我把电灯熄了,然后轻声地:“如果他们再来折磨我,我就不想活了。”他和我妈都说“不想活了”,好像这是什么比赛,谁说得多谁就是冠军。我没吭声。他说:“广贤,你过来。”我站在那里没动。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爸这辈子最大的亏就吃在女人身上,你别再吃这方面的亏了。爸教你一个方法,让你一辈子不接触女人也能熬过去。爸觉悟得太晚了,要不然哪会挨这么多拳打脚踢。本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告诉你,但形势这么复杂,爸说不定死就死了,恐怕那时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你过来,我告诉你,”他的嗓音更低了,“如果你实在想女人,想得都想犯错误了,你就用手来解决,知道吗?就这样用手来回地搓。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就是把它搓烂,只要你不说,没人抓得到把柄。我一直以为男人要有女人才会完整,今天总算明白了,老天呀!既然你要让我们自己解决,何苦还要创造女人呢……”

没想到我爸的脑子里还是一坑粪水,我转身跑出去,把门摔得比枪声还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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