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丢了日记的丁欣羊几乎一夜无眠。对着夜里的黑暗,她想不出她的日记到底是怎么丢的?别人拿她的日记又有什么用?日记里她赤裸面对自己,最丢人最卑鄙的内心想法统统写了。于是,她恨自己想出的这个特别主意,对六十岁的生日全没了兴趣。她甚至怀疑自己这样下去,能不能活到六十岁。
  
  早上定时的新闻广播把刚刚迷糊睡着的丁欣羊唤醒,一个毫无感觉的女声在报道国庆长假期间,商家赚了多少钱。丁欣羊坐起来一阵头晕,没睡好觉也没有吃早饭的胃口。她把平时吃早饭的时间用来冲了个热水淋浴,然后穿上那套料子最好的浅灰色套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穿上了透明丝袜,因为今天公司要跟一个重要的客户签合同。
  
  已经开始的十月里,北方早该来的干冷,无论突然还是渐渐都还没有踪影。阴天和下雨交替地控制着这座城市,到处充满了北方人还不习惯的凉意。时髦的女人还穿着初秋的衣裙,多数和丁欣羊一样加了一个短风衣。等公共汽车的时候,风衣下摆钻进的寒凉让丁欣羊心里直打颤。公共汽车上的一个女人说,这气候真反常,立秋了老这么下雨,好像要再回到夏天似的。另一个女人说,可惜回不到夏天了,这天气怎么穿衣服都是心里冷。
  
  这时,坐在车上的丁欣羊开始肚子疼,接着变成绞疼,接着头上渗出冷汗。她立刻在最近的车站下去,在打车回家和找共厕的念头间,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公厕标志,艰难地走了过去。
  
  拉肚子的时候,她辛酸地想到新上任不久的市委领导,多亏他们改变了这个城市缺少公厕的局面。回到街上时,一滴雨点落到了她的鼻尖上,顿时激起满身鸡皮疙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凉冰冰的空人儿,浑身发抖。她还没难过的时候,泪水自己流了下来。她掏出手绢擦掉泪水,左右看看:她正在家和公司之间,决定先回家。当她站到路边儿等出租车的时候,雨点急起来,连成了雨。在雨中她手机的响声显得格外凄冷。她掏出手机,嘴发颤,这时停下一辆车,她索性没接,告诉司机地址之后,又开始肚子疼……
  
  再一次拉肚子之后,她像一匹又沉又软的布料被扔到沙发上,虚弱得仿佛失去了知觉。迷糊了几分钟之后,她才缓过来给单位打电话。办公室说马副经理没在房间,她又试她的手机也没人接。她咬牙撑着自己去冲热水淋浴,站在热水里,刚才身体里的寒冷渐渐减退了。她委屈地哭了,恍惚中觉得自己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控制了:三十六年来,第一次,她那么怀疑自己生活的意义。
  
  输送热水的管道此时变成了巨大的安慰,仿佛她可以借此对付独自生活的孤寂和精神身体中无处不在的凉意。站在热水下,她幻想自己喝上了一杯热茶,吃了一个新鲜的小面包,穿着最暖和的绒衣,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雨中的玫瑰慢慢凋零,也许还有一枝高高在上怒放着,它浅粉色的花瓣像意志的化身……伴随着舒曼的“童年”。这么想着,热水混合了泪水,止住了泪水。
  
  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丁欣羊用毛巾裹住自己,没等她说话,手机里传出愤怒的声音:“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马经理,我马上到。”她说。
  
  “你被开除了。”电话里的声音。
  
  丁欣羊找出一套暖和的羊毛内衣,穿上厚呢子套装。再次出门前,她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家。没有舒曼的音乐,有的只是音响上的灰尘。为了这个房子她要像昨天那样工作十五年,才能还清贷款。她在音箱的灰尘上留下了她的手印儿,想不出十五年后自己的样子,甚至五年后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丁欣羊推开公司的大门,几乎所有的职员都在大门左侧的会议室里,该发生的看上去都发生了。她朝自己的位置走去,一声怒吼从她身後传过来,因为有所准备,她只是平静地站下,转身。
  
  “你到哪里去了?”马副经理用各种收腹收胃带捆绑着的身体明显地鼓胀,很像炸弹在最后几秒里强忍着不提前炸开。她周围的同事多少有些同情地看着丁欣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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