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洛夫,戈尔洛夫。醒醒!戈尔洛夫。戈尔洛夫!醒醒!”
我摇着他,他的脑袋很松弛地滚动着,全身无力。他和晚上一样,呼吸很正常。“戈尔洛夫!”我来回地摇动他,然后用力拍打他,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睁开了,眼睑翻起,一副吃惊的样子。接着,他的下巴下垂,咕哝了几句话:“我接受。马刀或者手枪,距离十英尺。我洗完澡就宰了你。”
他想重新闭上眼睛,但我摇着他。“戈尔洛夫!戈尔洛夫!你感觉怎样?”
“哎,嗯?嗯……动身太迟了?”
“是吗?是的。咱们得走了!你跟我一起起来,行吗?”
他像一头新入伍的公马驹一样站了起来,床垫立刻散发出被他一直压在身下的恶臭。“天哪!这是我吗?”他说。“咱们这是在哪儿?”
“又回到别连契科庄园了!”我说。“等着咱们洗澡呢。”
太阳出来了,阳光反射在松软的积雪上,闪闪发光。我领着戈尔洛夫拐过屋子后面,朝洗澡的小屋走去。小屋位于一条冰冻的小溪旁,小溪蜿蜒流过谷仓。他脚上套着靴子,身上只围着一条毯子,而我那沾满泥污和血迹的制服里面也在发臭。我们就这样充分地验证了一条社会规律:巧遇总是发生在最令人难堪的时刻。女士们早就起床穿戴好了,期望着天亮就出发。她们这时正跟别连契科娃伯爵夫人在一起,坐在庄园内让大家晒太阳的晨室里吃早餐。这间晨室跟温室毗邻。就在戈尔洛夫和我经过这里的时候,贝耶芙鲁尔伯爵夫人吃了一口羊角面包,抬起头来,眼睛眯着,透过窗户,穿过瘦小的番茄藤蔓,看见了我们,喊道:“谢天谢地!戈尔洛夫伯爵病好了!”一刹那间所有的女士都涌出来观看我们在雪地里磕磕绊绊地走着。
由于身上没有披风,她们都拥挤着站在温室门口,朝我们喊话。“唷哗!萨沙!”伯爵夫人对戈尔洛夫说:“你今儿早上好些了吗?”
戈尔洛夫露在外面的腿肚子呈蓝白色,黑色的腿毛像刷子上的毛一样竖立着,他朝伯爵夫人敬了个礼,加快步伐继续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上尉,咱们马上就走吗?”夏洛特·杜布瓦大声问我。
“对!”我大声道。“再过一个小时!都准备好喽!”
我以为我们俩这就算逃出来了,没料到人群中突然传出了一阵格格的笑声。我扭头一看,泽普莎在我们后面摇摇晃晃地走着,她的衣服拢起,本来就弓着的腿因为模仿戈尔洛夫走路的样子弓得更厉害。就在我回头看的时候,她学着戈尔洛夫刚才的样子跟女士们敬礼,大家都吆喝着。我推着戈尔洛夫往前走,可是她赶上前来,尖着嗓门说道:“这么说,伯爵,你喝醉酒清醒过来了!”
戈尔洛夫没有理她,继续大踏步地走着,因为腹部仍然有些疼痛而弓着腰。她也学他那样弓着腰,尖着嗓子说:“上尉,是不是还需要再给他一块尿布?你可以用我的床单,我有一条多余的床单!我可以帮你的忙把床单围在——”
戈尔洛夫突然用手抓住她的喉咙,把她的身体整个地提了起来,她的一双小脚在空中乱踢;他没有放慢脚步,只是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径直朝二十码开外的水池走去。由于手里提着乱动的泽普莎,他一下子没有抓紧身上裹着的毯子,结果毯子从一个肩头上往下滑,接着又从另一个肩头滑了下来,最后他干脆松了手,毯子掉在了脚下。他全身上下赤裸裸的只穿着一双靴子,继续在雪地上走着。女士们哇哇乱叫,用手捂住嘴巴,但没有遮住眼睛。她们纷纷退回到温室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水池方向。戈尔洛夫到了水池旁边后,就像把一个粪块抛到厕所里一样,把那小侏儒扔进了那个肮脏的洞里。满身泥污在底下清理水池的农奴们匆忙地跑到边沿上观看,一个个像惊呆了的蟑螂似的。戈尔洛夫转过身来,让我去给他捡起毯子,自己昂首阔步径直走到洗澡的小屋里,砰地把门关上了。
几乎是在同时,比阿特丽斯从小屋左边女士澡堂的门口走了出来。她刚洗过的头发梳在脑后,闪烁着潮湿的光亮。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斗篷;脸上由于寒冷而红光满面,冒出的一缕缕热气随着寒风飘散开来。她起先眼睛看着地下,然后抬起下巴,冲我笑了笑。“我已经把你的制服放在了男士那边的衣柜里,还有干净的内衣,”她说。
“谢谢你,比阿特丽斯,今天你干的事情够多的了。还起这么早。”
我相信她脸红了。
我正要进去跟戈尔洛夫一块洗澡,突然听到有人喊道:“喂,塞尔科克上尉!”我转过头去,是别连契科夫伯爵从谷仓那边兴高采烈地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乡绅干活时穿的衣服,是定做的,很不实用。他脚上打着绑腿,头上戴着一顶插了羽毛的绒帽,满脸堆着笑容。“我们已经修理好了你们的挽具,还把雪橇边沿上擦掉的油漆都涂上了!我们重新安装了舱室里的火炉,还有——啊,我的天哪!那是什么?”他指着水池,泽普莎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水池里的淤泥,正在往上爬。那几个浑身是泥的农民正帮着把她拉上来,而她却在对她们破口大骂。
“哦,”我说,“那是泽普莎。她接受了戈尔洛夫伯爵的邀请,到你们家水池底下去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