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家里,我已经不住那儿了,还是打我手机好了,我已经写在你的发票后面了。”
“那你,要不要留个我的电话?”
我急忙往前走了几步。
可是,沧吾却仍然站在原地。
就这么似远即近地保持着那段小小的距离。
我很想冲过去好好看一看他的脸,只因夜色太深了,没有足够的光线把他的脸庞照耀清楚。
就在软弱的双脚企图挪移时,他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蓝荻,你真没良心,你老早就把我忘记了,不是么?”
没有,真的没有!
我的心在呐喊。
“这些年你不是也没理我?我不过是说说气话,你就当真了,是你先把我忘记的!”
我终究没有跨出那一步,而是强忍着视网膜上摇摇欲坠的热泪,大声喊着。
破晓般的穿透力将黑夜划开一条口子。
“算了,我们谁也不要再计较了。”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了。
沧吾的身体在数秒钟内就消失了,就好像一抹无意间从人行道上游弋而过的影子。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明明是慢悠悠地踱着步的,怎么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呢?
那天深夜,我梦魇不断,前前后后全都是石库门里的景象。
凌晨时分,零乱的碎片终于拼接整齐,变成一张巨幅壁画。
画面上一远一近分别站着两个人,
近的那个面对着我,远的那个,只留下一个模糊单薄的背影。
从那天晚上开始直到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个梦一直间歇性地出现在我的睡眠中。
可是,无论我是睡着还是醒着,都没法认清楚那两个人影的真实面貌。
28
隔日,藤木去学校参加一个中日交流联谊会,一大早就出了门。
上班途中,我给沧吾打了电话,约定晚上在市中心的一家西餐馆见面。
下班后,我并没有直接赶去约会地点,而是先回家换了一套象样的晚装,顺便把那张存折带上。
我翻开存折看了一眼,对上面的数字感到惊讶。
没想到这些年偶尔想起来就往里面丢的零碎钱,居然也能存到这个数目,当年开户的时候我并没有想那么多,也不太清楚自己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总之,第一次给家里汇钱的时候就顺便开了一个,想想最困难的时候每个月也只能往里面丢几块钱,可是,却从来没想过要动它,这让我觉得我骨子里有着极端古怪的一面,恐怕连我自己都永远没办法了解。
走进餐厅之前,我下意识地站在橱窗前面捋了捋头发,没有注意到沧吾正站在街角偷偷观望。
“别看了,这样很好,很漂亮的。”
他恶作剧地在我耳边提醒,并且将身体重叠在我看不见的背后。
我的脸又开始发热,连手心也微微泛起潮来。
“不要笑我,我很不习惯。”
“不习惯?”
“对,不习惯,不习惯你无缘无故地表示赞美。”
“我……从来没有赞美过你么?”
他诧异地思索着。
“没有。”
我冷淡地回答。
“从来没有。”
“也许是忘了,别那么小气,你本来就很美丽,说不说都是事实,何必在乎这个呢?”
他彬彬有礼地对我抬起胳膊,我把手插进他为我留出的那段小小的空隙,他立刻就把腋下合拢了。
隐约中,我又贴近了那细密的久违的少年气息,昏昏然有些错愕。
这一挽完全超乎我的预料。
那只强有力的胳膊把我夹得很紧,几乎带着一种生怕我趁其不备就想要挣脱的预谋,我不知道他是否是故意的。
和沧吾相隔多年的这顿晚餐因为环境的关系,吃得有些过于礼貌和拘谨。
我不禁想起小时候他来我家混饭吃,总要从我的碗里偷几块红烧肉。偏偏我母亲重男轻女,不但假装没看见还变本加厉地帮他夹,根本不把我这个亲生女儿放在眼里。
我忍不住偷笑几声。
“你在想什么?”
他问我。
“没什么。”
我竭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突然伸手从我盘子里夺走一块小牛排。
“你?!……”
“我就知道你在想这个。”
他装作很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但是,这样的戏谑只是短暂的、一闪而过的情绪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被沉静的忧郁占据着。
我的盘里只剩下最后一小块牛肉。
可是,心里却丝毫没有小时候的那种嫉妒和不满。
反到有细微的暖意浮上心头。
“真搞不懂,我妈怎么会喜欢你这种惹人讨厌的家伙。”
我很认真地和他讨论起这个问题来。
“我也不明白,我爸怎么就那么喜欢把他对我的理想寄托在你的身上?”
他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那是因为你不争气。”
“我为什么要争气?你争气是为了你自己,我争气是为了我老爸,这种没意思的事情不干也罢,再说,你觉得我现在这样不算争气么?”
我无言以对。
沧吾已经告诉我他目前在一家还算不错的上市公司做投资顾问,虽然薪水中等工作却很稳定,毕竟这两年,他也为公司谈成了不少项目,可是他说,自己并没想过要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