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踏着脚步,渐渐地放松心情,
胸口沉重的压迫感竟跟着雾气一起轻飘了起来,
连呼吸都有了被滋润的味道。
我走上大马路,抬头仰望天空。
太阳还在沉睡,天空依旧阴沉,几辆送牛奶的自行车从身边飞驰而过。
我停下脚步,有些恍惚起来,觉得好像在做梦,梦到自己流连在一个遥远的异乡小镇。镇上有个非常可爱的白色清晨,我站在清晨的中央,悠哉地收集着宁静中的每一寸鲜活……
我当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晨雾弥漫的城市中,果然有着不一样的味觉。
我忍不住轻声呼唤:
太阳,快出来吧,
把雾气驱散吧,
这样,我就能重新上路,重新去认识一下这座城市了。
我继续在雾中踏步,少顷,又停了下来。
有些声音从远方传过来,起先是含糊断续的,接着响亮了,清楚了一些,但马上又飘渺了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声音又来了,这次较刚才清晰了许多,很明显是某家窗户的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晨练歌,那曲调粗糙又呆板,嗓音却明媚得让人振奋。
我想着,那是谁的声音?是谁在唱呢?
倘若换成洛善,那歌必定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就在离家出走的这个迷蒙的早晨,我突然非常想念洛善。
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的歌。
还有,她和肖邦燃烧在一起的小夜曲。
我继续幻想:如果此时此刻围绕在我身边的不是雾气而是她的歌声,那么或许,我就能知道浓雾背后的阳光到底藏在哪里了。
不一会儿,沧吾也来了,他们果然是在一起的,所以,总是一起出现,不过,沧吾的影像很模糊,如真似幻,待我疾步跟上,他就站住不动了。
这时,太阳出来了,浓雾立刻就被光线稀释开来,我这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沧吾的影像,而是一个笨拙的投币电话亭。
这次,我没有犹豫,直接走进去,拿起话筒,扔下一块钱,拨通了沧吾家的电话。
22
“喂?我找许沧吾。”
“你是蓝荻,贺家的蓝荻,对不对?”
我已经很久没听见沧吾母亲的声音了,没想到她的听力还是那么厉害。
“许妈妈,是我呀。”
“老许!老许!快来啊!是蓝荻,蓝荻打电话来了……”
沧吾母亲惊喜活跃的嗓门一时间让我觉得很紧张。
“小荻啊,你怎么才打电话来?我和你许伯伯一直都挂念着你呢,你可真没良心,一进大学就没声音了,听说你就快要出国去念博士了,真有你的,可让我们这帮老街坊长脸了,博士,是博士嗳,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呵呵呵!”
“许妈妈……”
我的鼻梁骨突然一阵酸疼。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连串的沙沙声。
是沧吾么?是他么?
我怯懦了,又想要挂电话了。
“我说小荻啊!”
是沧吾的父亲。
“你出去以后可要加倍努力啊,再苦再累也要争口气,许伯伯是不会看走眼的,将来,你一定会是石库门这群小鬼里头最有出息的一个,肯定、绝对没问题!”
我把话筒换到左边,拼命地用右手去捏鼻子,可是没用,眼泪说流就流,而且来势汹汹,根本阻挡不了,我慌乱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能把电话挂断。
“小荻你怎么啦?怎么哭了呢?都是许伯伯不好,胡说八道,你千万别有压力啊……糟糕,怎么还不停哩?是不是舍不得你的爸妈心里难受啊?没关系,没关系,有我和你许妈妈在,我们会照顾他们的,你放心、放心好了……”
我必须把话题转开,否则我无法控制哽咽。
“沧吾,他还好吧?”
“别提那臭小子,一提起来我就气。”
“怎么了?毕业之后不太顺利么?”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看他是中了邪发了癫了,好好的工作不做,又跑去找那个神经病。”
“神经病?哪个神经病?”
“洛家的那个神经病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洛家也真够惨的,我看呐,一定是洛善她妈她……”
“喂?许伯伯?喂喂?”
电话断了。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琢磨着沧吾父亲所说的话。
他说,沧吾跑去找洛善了,难道,他也离家出走了么?
洛善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说洛家真惨呢?
我心情沉重地走出电话亭,蓦然发觉外面已经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了,我立刻意识到,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这些。
23
当天下午,我顺利地在距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安顿了下来。
那笔钱毕竟不是小数目,我仔细盘算了一下,若省吃俭用,也足够撑上半年十个月的,但我不想就这么把它给浪费了,我必须赶紧找工作。
就这样,混混沌沌,又过了两个月,我终于在一家规模极小的香港公司找到一个秘书的职位,工资从1200元起,试用期三个月,月薪1000元。
于是,我那所谓的、漫长的流浪之旅,就这么潦草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