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风从她的发梢穿过,
白色的裙摆,
在绿茵丛中仿若一片白云,
金色的阳光洒在柔美无瑕的脸上,
眼角滑落的泪是那样晶莹剔透,
是落入凡间的天使吧,
我以为。
夜阑人静。
惟有一盏孤灯,透过落地玻璃窗,将昏黄的灯光投射到窒闷的室内。
“花非花,雾非雾……”
小米念着词句,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那隐约的啜泣声似乎又从耳旁幽幽传来。
“夜半来,天明去……”
她捂着耳朵,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仿佛这样,那记忆中的哭泣就可以抛诸脑后。
然而,不能够,只会更强烈。
“小米,你是爱妈妈的,对吗?那么告诉妈妈,你愿意和爸爸在一起还是和妈妈在一起?”
“爸爸。”
“小米?!”
“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小米,你不要妈妈了吗?”
“我要,可是如果只能选一个,我选爸爸。”
“小米……”
“小米……”
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听,然而纷纷扰扰的过去、一直如鲠在喉的内疚,却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晚缠上了她,挥之不去。
小米十六岁以前,并不知选择会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
“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童年时,大人们就喜欢问这样的问题,而她的回答永远是“妈妈”。
哪怕有大人曾经暗示她聪明的小孩应该说“都喜欢”,然而再次被问到时,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喜欢妈妈”。
六岁之前的小米,继承了父母出色的相貌,外出的时候,总会有路人情不自禁地说,瞧这小姑娘多么漂亮。然而偏偏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双脚却从未有力地站立在地面上,因为先天性的腿疾,她曾被医生判定将要坐一辈子的轮椅。在她的记忆中,那个时候在身旁的,只有妈妈一个人的身影。是妈妈送她上学,陪她游戏,带她去医院看病,夜晚给她讲着童话故事伴她入眠。而对于爸爸,惟一清晰的记忆,是他第一次将她抱上轮椅时冷冷的目光和微蹙的眉头。爸爸不喜欢她,即便是那样小的年纪,她易感的心已经有了这样的认识。
渐渐地,小米长大了,对爸爸的感情始终是淡漠的。她不像别的小女孩那样缠着爸爸讲故事,像只跳蚤一样在爸爸身上爬来爬去。每次看见爸爸回家,她只会悄悄地躲在妈妈身后,偷偷地观察这个入侵她们母女两人世界的陌生人。
妈妈从未放弃治疗她的腿疾,哪怕全世界的人宣布她的腿没有希望都无法阻挡妈妈治愈她的决心。每当人们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却无法行走时露出怜悯的眼光,妈妈总会温柔地抱着她说:“我们的小米,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出色的舞蹈家。”
也许是上帝感应到了妈妈的决心,在不断的治疗和日复一日的复健锻炼中,小米的腿奇迹般地治愈了。在一个晴暖的日子里,在妈妈的搀扶下,小米第一次用脚感受到了青草地的柔软。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为了她的双腿,她的妈妈——被媒体称为最有前途的芭蕾舞演员——放弃了她的事业;也并不知道,她冷淡而且并不亲近的爸爸,因为妈妈的冷落而早早地背离了这个家庭。
直到十六岁的某天,父母终于宣布他们离婚的决定。但是谁都没想到,从不和女儿亲近的莫文涛却坚持要女儿跟随自己。
法官说,一切取决于小米的选择。
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摆在了小米的面前,而小米以为她根本就不需要选择,因为她的世界从来就没有爸爸的位置。
如果不是那个夜晚她因为口渴而从梦中醒来,她不会悄无声息地走到客厅,不会不小心听到妈妈和朋友的对话,那么就不会有那样的选择,今天也许她依然会像以前一样快乐地生活在母女二人的平静世界中。
然而,她听到了,她听到妈妈的朋友劝说她放弃监护权,听到她们说一个单身女人拉扯孩子有多艰难,听到她们说妈妈还有机会在舞台上施展才华,不应该让自己埋没在一段失败的婚姻和琐碎的家务中。她还听到她们说妈妈应该再次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但身边多了一个女儿却会成为阻碍。
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重的负担,才明白为了构筑自己的幸福城堡,妈妈牺牲的是什么。
她始终记得自己有多喜欢妈妈在舞台上轻盈的舞姿,那种把全部的灵魂都融入音乐、融入肢体语言中的感动。她的妈妈是那么美,那么好,她喜欢看妈妈跳舞,她知道那是妈妈的第二生命。
所以那一晚,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