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一(4)

话未完,贞观已找来了橡皮筋,弹打了他手臂一下,一面又说:“我在想:这礼俗是怎样起的,又如何能沿袭到今天,可见它符合了人情!邻居本在六亲之外,然而前辈、先人,他们世居街巷,对闾里中人,自有另一种情亲,于是在家有喜庆时候,忍不住就要分享与人;而受者在替人欢喜之余,所回送的一点米粮,除了中国人的﹃礼尚往来﹄之外,更兼有添加盛事与祝贺之忱!”

“你再说——我英国不去了!”

两人原在厅上一对一答,大信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贞观知道:他老早申请到了伦敦大学的奖学金,是等两年的预官服毕,即要动身前往——静默的时刻,两人更是不自在起来;贞观想了一想,还是强笑道:“这也不怎样啊!反正知道了自己的好,也要知得别人的——还是可以出去看看,只要不忘怀,做中国人的特异是什么,则三山、五海,何处不能去?”

她嘴里虽这么说着,然而真正哽在她心中的,却也是这一桩:两年之后,他将去国离家,往后的路还长,谁也无法预料;难料的让它难料,大信的人她还是信得过,然而世事常在信得过之外,另有情委……她大舅不就是个例子?!就为的这一项,所以至今,她迟迟未和大信明显的好起来;她是不要誓言,不要盟约的,她要的只是心契;如果她好,则不论多久,大信只要想着她的人,再隔多远的路,他都会赶回来——回来的才是她的,她的她才要;可是有时贞观又会想:也许男子并不是这么想法,这些或许只是年轻女子的矫情与负气;而女心与男心,毕竟不尽相同……

管它呢!贞观其实最了解她自己:她并不是个真会愁事情的人,再大的事,她常常是前两天心堵、发闷,可是到了第三天,就会将它拋上九霄云外——大信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适当话,只道:“不管这些了!反正还有二年……”

“……”

“——到时我做个答案,看风将答案吹向哪边!”

“好啊——随缘且喜!”

“所以你要到伸手仔,帮我吃油饭;还有一大锅呢!”

贞观走了两步,又停住道:“咦!什饭时间都到了,哪有自己躲到一边吃的理?”

“那——怎么办?”

看他的神情,贞观又是爱笑:“我把它端回厨房焙一下,你要缴公库,或者纳为私菜都行!”

“也好!”

回到伸手仔,贞观才端了锅子要走,大信却说:“急什么,坐一下再去!”

说着,一面拿椅子,一面转身去倒茶;贞观不免笑他:“你别忙了;我快分不清谁人是客?”

话才说完,大信已将茶水倒来,置于桌前;二人对坐无语,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桌上有个方型小钟,乳白的外壳,上下有金色铜柱;她四妗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给大信用的;贞观伸手把玩,谁知没两下,就把它背面一个转子弄掉到地上——转子直滚至大信那一边,贞观才站起,大信却已经弯身捡了回来;他一面扭钟的螺丝,一面问她:“你看过元好问的摸鱼儿吧?”

贞观坐回位子,略停才说:“他的名字好象很噜苏,可是词的名字又是活跳,新鲜——”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