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打扮(4)

“山顶上可以说出了一点麻烦。我们的比利先朝右边冲了几小步,脚底一滑,然后他绊了一下,朝左一冲,又是一滑,他打着滑往下冲,山路越来越陡,冰像水一样耀眼,他脚底下刹不住,忽然一跤摔下去,钟面朝下,加速地往下滑,像坐在一挂失去控制的狗拉雪橇上似的。“可怜的菲扎德姑妈听到了嘶嘶声,抬头一看,可是已经太晚了。大钟一下把她卡进了雪堆里。一阵可怕的寂静。然后比利站起身,把他的宝贝钟从雪堆里拖出来,重新背到背上。离利安德家还有几步路呢。他朝旁边瞥了一眼,看见菲扎德姑妈的两只套鞋插在雪堆上。只见它们扑腾了一会儿,菲扎德姑妈从雪堆里钻了出来。她的帽子挤歪了,一根拐杖一直埋到春天,黑大衣上沾满了白雪,变成白大衣了。“‘你!好你个比利·布莱蒂!’她咒骂着他。”拐杖转起来。“她说,”——长长的停顿——“她说,‘你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戴块手表呢?’”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年轻人把手表抛向空中。

“啊,她真了不起,她真了不起,是不是?”丹尼斯敲敲奎尔的背,又把手够到前面去碰碰老菲扎德夫人的肩膀。“没有一句是真的,”她尖叫道,笑得脸色发紫。“可是她让你觉得像真的一样!哦,她太棒了!”几天后,奎尔送给韦苇一只明亮的玻璃茶壶和一块印着越橘图案的丝巾。是他从美国的一家陈列商店邮购的。她送给他一件深红色的毛衣,是她用晚上的时间织的。穿在身上并不嫌小。他们的脸靠得很近,呼吸交融在一起。可是奎尔在想着佩塔尔送给他的惟一一件礼物。当时她已经打开了他送给她的十来件礼物,一只绿松石手镯、一只热带鱼缸、一件用珠子缀出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埃尔维斯·普雷斯利(1935—1977),美国摇滚乐歌唱家,有“猫王”之称。——译者注头像的背心,浅黄色的眼睛,金属片做的嘴唇。她拆开了最后一个礼包,瞥了他一眼。他垂着手坐在那里,看着她。“等一下。”她说着跑进了厨房。他听到冰箱门开了一下。她回来了,双手背在身后。“我没有机会给你买东西,”她说,然后向他伸出两只握紧的拳头。松开手指,每只手心里托着一枚褐色的鸡蛋。他接过来。蛋是冰凉的。他觉得这很温柔,很美妙。她给了他一样东西,鸡蛋毕竟只是个象征,可它们是从她手里接过来的礼物。给他的。虽然鸡蛋是他自己前一天在超市上买的,但这有什么要紧。他想象她理解他,她一定是爱他,所以才知道重要的是那双伸出的手,那个给的动作。

圣诞节那天,一大块云压了过来。可是姑妈从圣约翰斯来了。他们同丹尼斯和比蒂一起在巴吉特夫人的厨房里吃圣诞晚餐。人们出出进进,炉火烧得旺旺的,当地人讲着过去的柚木节、化装游行和狂欢的故事。杰克躲在边上,倒着热的朗姆甜饮料。他们听见远处零星传来庆祝的猎枪声。丹尼斯的胡子上沾满了白霜。这是圣诞节后的星期六早晨,他和奎尔在山洼的云杉林里砍着下个冬天的木柴。奎尔用的是链锯,他喜欢这工具。丹尼斯砍去多余的树枝。阳光的蓝头巾勉强裹住奎尔的脖子。中午他们站在小火堆前啜着热茶。“比蒂说咱们该去翻船湾看看老诺兰。这儿离得不太远。早一点干完赶过去。往年我爸或别的人一入冬总要过去看看他的柴火和粮食够不够。今年晚了点儿。比蒂给他做了块蛋糕,还有一些面包。早上我看到了他那儿的烟,可是也说不准。”“我根本没有想到他,”奎尔说,很内疚。

他们绕着大弯从洼底往上爬,丹尼斯高声讲着喝醉的雪车司机因为不认识路而永远埋到冰雪底下的故事。“真冷。”他叫道,眯眼看着海滨线上的缺口。翻船湾那些空房子出现在眼前,像粗纸上的炭笔画。雪车沿长长的倾斜的弯道拐上了海岸。老堂兄的棚屋的金属管冒着烟。雪车的呜呜声减弱成了突突的空转。“让它开着。”丹尼斯说。

比奎尔记忆中的还要糟。臭气令人作呕。老头虚弱或糊涂得连厕所都去不了。一具骷髅在他们面前颤抖着。狗靠在火炉旁,一动不动。可是还活着。奎尔忍不住干呕起来,踉跄地走到门口。那片圈起的空地上有三个小雪堆,冻僵的绵羊。“诺兰大叔,”他听见丹尼斯说。“我是丹尼斯·巴吉特,杰克·巴吉特的儿子,从山洼那边来。我妻子给你带了点儿面包。”他把面包从手提袋里拿出来。面包那亲切诱人的香气。骷髅扑上来,抓过面包往嘴里塞,抽搐的面包皮后面传出沉闷的嚎叫声。丹尼斯走出来,吐了口唾沫。清了清喉咙,又吐了一口。“臭得没法呆,可怜的老家伙饿坏了。我的老天,多脏啊。最好把他送到收容所去,你说呢?他神经有问题。他在烧墙呢,看那儿。看见他把木板给扯掉了吗?他是你亲戚,应该由你决定,看看拿他怎么办。他们来把他带走,我再过来一趟,把那条老狗淹死。反正已经半死不活了。”“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比蒂知道该给哪儿打电话。她给那个帮助妇女的‘体恤组织’工作。还有‘少女妈妈’。她们知道所有那些组织。她和韦苇。”“比蒂和韦苇?”奎尔内疚得脸发烧。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可怜的老堂兄时就应该去照料他的。根本没想到。“那个‘体恤组织’是比蒂和韦苇发起的。两年前的事儿了。那年冬天,住在我们家旁边的市议员把他老婆一顿毒打,光身子推到外头雪地里。她来找比蒂。身上冻得发青,耳朵打聋了,里面还有血。第二天比蒂给韦苇打了电话。韦苇知道怎么建立那些组织,怎么发起,自从她建立了那个特殊教育团体之后。跟省里说得上话,知道吧?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简单的女人。”奎尔说。可是心里在想,哦,你真应该见见佩塔尔,见见我那可爱的姑娘。一个荒谬的念头,佩塔尔在锚爪市,这可不有趣。她会大声尖叫,跳上下一班离港的飞机。从此无影无踪。“老弟,”丹尼斯说,“你知道的还不到一半呢。”一面加大油门把雪车开进了狂风洗涤的山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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