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毛茸茸的魔鬼(3)

“我知道,”特德·卡德说。“这不是新闻。”十点钟,奎尔已经醉了。人多极了,屋子里拥挤不堪。纳特比姆挤不到走廊或门口去,就把尿撒在了蓝桶里吃剩的炸土豆片上,人们纷纷效仿。震耳欲聋的音乐使人发狂。院子里发生了两场打斗,脸涨得发紫的狄迪·肖维尔把纳特比姆的自行车扔进了海里。这个强壮的男人环顾四周,嚷嚷着要找一根房梁,他能用小手指头把自己吊在上面。丹尼斯出现了,他脸色枯黄,摇摇晃晃,手里握着一只朗姆酒瓶。一个奎尔没见过的冷面汉子脱掉了裤子在烂泥地上跳舞。二十个男人唱着歌把活动住房的后部抬了起来,踢掉了下面的煤渣砖,使房子发生可怕的倾斜。还有杰克,他一手搂着丹尼斯,从他瓶里喝酒。一辆卡车胡乱地往别的车子上撞,闪光的碎玻璃喷射到地上。比利·布莱蒂躺在台阶上唱着无声的歌,强迫每个人从他身上跨过。人群摇摆着,进入了越来越疯狂的状态。叫声吼声同震响的音乐混在一起,大家狂放地高声大笑,又跳又蹦。口音重起来,到最后全是外港的老土话,奎尔一句也听不懂。一个消瘦的黑发男人站到了台阶上,这人个头比那些大下巴、没脖子、头发黄里带红、胸脯像粗桶的当地人高出一英尺。他举起了从纳特比姆的木头堆旁捡的一把斧子。“哈!”他叫道。“想走是不是?咱们要把他留在这儿。来啊,伙计们,去把它砍了。带链锯了吗,内迪?”

纳特比姆惨叫道:“不要!不要!别碰它!别去动它!”一阵呼啸,十来个人跟着黑发男人冲了出去。奎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发现自己被抛下了。人们丢下他到别处去了,每次都是这样。奎尔走了出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在一阵被抛弃的气恼中他踉踉跄跄地顺路走去——去哪里?某个地方。“奎尔,你这该死的快回来,帮我去救它!”可是纳特比姆的号叫被刺耳的声浪淹没了。那群人冲到系着“波罗哥夫”的船坞上。有的从自己的小运货汽车后面拿来了链锯,有的带着棍棒和石头。黑发男人冲在最前面,吼着,“我们喜欢该死的老纳特比姆!”那条朴素的小船停在码头旁,已经修缮一新,贮备了食物,淡水箱注得满满的,新的缆索,几处金属的地方擦得锃亮。这帮疯狂的人一起拥上了船,纳特比姆摇摇晃晃地赶来,又是哭喊又是笑。黑发男人举起斧头,使出浑身的力气照甲板砍下去。一把链锯深深锯进了桅杆。一片敲打和拧拽的声音,“波罗哥夫”的碎片落入水中溅起阵阵水花。黑发男人拎着斧头钻到甲板底下,没几分钟就把船底凿穿了。“各人逃命吧。”他嚷着冲到前面,跳上了码头。十分钟后纳特比姆的船就沉入了水底,只能看见一个舱顶,像泡了水的筏子。奎尔不记得怎么离开那个混乱的大漩涡的。刚刚还在那儿,现在却趴在了桥对面的沟里。他灼热的嘴尝到的空气像水一样。还是他掉到了水里,正在夜里无舵地航行?他爬起来,踉跄着脚步,回头望望活动住房。一排斜斜的、亮着灯的窗口,像一艘正在下沉的客轮。五英里之外的船只都可以听到纳特比姆的扩音器的声音。一群人的狂吼。他走了,蹒跚地沿着公路走向更清静的所在。让纳特比姆见鬼去吧。他有自己的事情。走过那些房子,沿着锚爪市陡峭的街道向上走去。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向上走着。小城的山。这是他每天上班走的路。他能看到下面海港的灯光,一艘大船缓缓驶进海湾。岬上灯塔的光柱扫过海面。奎尔一直往前走,他觉得自己可以走到澳大利亚。现在他沿着长长的山坡往下走,路过黑暗中的《拉呱鸟》报社。巴吉特家的窗口映着电视的冷光,巴吉特夫人一个人守着她那些雪堆似的餐巾。他朝海湾对面望去,奎尔岬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月亮把陆地照得一片澄净,给水面投下一道闪亮的光带。

他来到她的厨房窗口。里面传出一种怪诞的、笛子般的音乐。他在窗前跪了下来。天花板上的氖光灯照得刺眼。一阵咔嗒声,他朝里望去,看见韦苇坐在椅子里,两腿分开,裙摆像个吊床,上面搁着红色的手风琴。她的脚一起一落地打着拍子,节奏于凝重中带有些忧伤。火炉前空空的亚麻油毡舞台上,海利一个人在跳快步舞,圆饼脸咧开了在笑,跳得全神贯注。奎尔爬到路上。水面月亮的倒影像一个洞钻入海底深处,像特德·卡德的爸爸讲的那个毛茸茸的魔鬼洗锅子和盘子的冰窟窿。韦苇父亲院子里油漆的木头狗无声地注视着,它们脖子上瓶盖做的项圈映着亮光,好像在痉挛般地吞咽着。他回头朝锚爪市走去,到那家小旅馆去租一个房间。他已经忘记了比蒂和丹尼斯的家,忘记了地下室里他的折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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