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渐渐地水落石出。像一场噩梦,越来越可怕,你却无法醒来。政府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安全条例。油船的设计非常糟糕。船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谁是主管。是掌舵的还是船主?船上的大多数人对大海一无所知。他们是地质人员,水泥工,井架工,泥地勘探员,钻井工,焊接工和安装工,是专门寻找石油的,根本不注意海面或天气。甚至天气预报来了也听不懂。不知道海浪涌上来时应该关上舷窗外盖。压载舱的窗户玻璃一碰就碎。海水一涌进来,控制板就会短路。一个巨浪砸碎了船舱窗户,海水灌进来浸湿了控制板。他们没有受过适当的培训,也没有操作指南。控制板失灵后,他们就想用几根小铜棒去手工调整压载舱,结果整个儿都弄反了,船开始后退,他们又把它搞得倾斜过来。就像那座冰山一样。船沉下去了。救生船根本不管用,大多数人没能找到救生船,因为控制板失灵后扩音装备也不管用了。律师说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相跟着全盘倒塌。
“所以,我不是想伤害你的感情,但情况就是这样。刚才看着那座冰山坍塌,我就在想这些事情。每次我来到海边都会这样想,我眺望海岸,半是害怕,半是希望我会在海草中看到霍罗德被淹死的尸体。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奎尔静静地听着。他是否必须把她带到大草原上?然而,佩塔尔的精髓不是也深入他的肌肤,像注射的预防爱情瘟疫的疫苗一样吗?那么再去抚摸韦苇干燥的手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沿着小路走向灌木丛生的沙地,望着姑妈的头巾像一个苍白的圆点,孩子们像甲虫一样跳来跳去。
奎尔跟在她后面。韦苇不用看也知道他在哪里。
温暖的天气,深邃的天空,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孩子们的声音。突然,就像一次头痛戛然而止那样,某种东西终于让步,多少年的伤痛一下子减轻了。她转过身来。奎尔离得这么近。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她布满雀斑的、粗糙的皮肤泛起了红晕。她倒在地上,或者是他把她拉了下来。他们在茂密柔软的浆果地上翻滚,紧紧抱在一起,滚过来滚过去,热得发烫的手臂和大腿,浆果和树叶,嘴巴、眼泪和傻话。
可是,当大海在下面发出叹息时,她听见了,想起了霍罗德英俊的遗骸被破网缠绕。一把推开奎尔。起身跑向姑妈,跑向两个小姑娘和可怜的、没有父亲的海利,野餐篮重重地砸着她的腿。奎尔如果想得到什么,就必须赶快跟上来。韦苇为了躲开而跑,然后是为跑而跑,最后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如果改变步伐就会显得犹豫不决,好像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似乎总是要不停地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
奎尔躺在石楠植物丛中,凝望她的背影,看着她蓝裙子的褶皱随着她越走越远而消隐不见。姑妈,孩子们,韦苇。他把腹股沟紧贴着沙地,好像他在与大地交媾。他渐渐苏醒的意识使远处的景象有了举足轻重的意义。巨大的岩石衬托下的那几个小小的身影,远处是辽阔的大海。生活中错综复杂的乱麻被清除了,他看见了生活的结构。没有别的,只有岩石和大海,还有暂时被它们衬托着的小小的人影和动物。
他用锐利的目光看穿过去。他看见祖祖辈辈像迁徙的候鸟,海湾点缀着如梦似幻的帆影,被遗弃的村落重新繁荣起来,海洋深处的渔网上鱼鳞闪闪。看见时光流逝,奎尔家的人都被邪恶浸染。他想象姑妈去世了,埋葬了,他自己老了,韦苇也已年老背弯,他的女儿都在远方有了她们自己的生活,海利仍然为木狗和彩色的线而欢喜,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海利,睡在房子顶楼的北屋或楼下的小屋里。
重又有了一种洁净的感觉,一种大事即将来临的感觉颤颤巍巍地向他涌来。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蕴含着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