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尔去旁听一个个会议,潦草地往本子上记。好像他是什么东西的一部分。埃德娜的咆哮和帕特里奇的指摘没有伤害到他。他是在凶恶哥哥的欺侮和父亲的无情批评中长大的。看到文章上有他的署名使他激动不已。不规律的上班时间使他幻想自己是时间的主人。听完一场关于回收利用废瓶的市立规章如何措辞的争论,半夜回到家里,他感到自己是权力枢纽上的一颗轴钉。他把生活中平常的事情都看成报纸标题。一男子稳步穿过停车场。妇女们谈下雨。空屋电话铃。
帕特里奇努力想提高他。“没有发生的事也是新闻,奎尔。”
“我明白。”手插在口袋里,假装听懂了。
“这篇全县互助交通会议的报道?一个月以前他们就准备只要布格尔·霍洛一参加,就在四个城市开辟货车服务。你在这里说他们昨天晚上开了会,然后,在结尾的地方才轻描淡写地说布格尔决定不参加了。你知道有多少没有车的老年人,买不起车或第二辆车的人,使用长期车票的人,在眼巴巴地盼着那该死的货车开过来?现在却泡汤了。新闻呀,奎尔,新闻。最好动动你的壳子。”一分钟后又换了个嗓门说他星期五晚上要做希腊风味的浸渍鱼,用串肉扦穿着,带红辣椒粉的。问奎尔愿不愿意过来。他答应了,但纳闷着“壳子”到底是什么。春末埃德·庞奇把奎尔叫进了他的办公室,说他被解雇了。他那张烂脸上的目光越过奎尔的耳朵朝别处望着。“这其实是临时解雇。如果营业有起色……”
奎尔找了一份开出租车的零活。
帕特里奇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服奎尔系上一条特大的围裙,递给他一把勺子和一个罐头。“他的孩子从大学里回来了,他们抢了你的工作。没啥可伤心的。对了,把芥末涂在肉上,让它渗进去。”
8月,帕特里奇一边往俄罗斯泡菜炖牛肉里剪莳萝一边说:“庞奇希望你回去,说他对你有兴趣,让你星期一去。”
庞奇假装很勉强,好像让奎尔回去是一个特别的恩惠。还是临时的。
其实是庞奇注意到奎尔虽然自己说话很少,却能鼓舞别人谈话。他在生活游戏中惟一的技能。他那专心的姿势,他那奉承的点头引出了滔滔不绝的意见、怀旧、回忆、推理、猜测、说明、概述和阐说,榨出了陌生人的生活故事。
就这样,解雇,当洗车工,重新雇用。
解雇,当出租车司机,再重新雇用。
他来往奔波,在县里到处跑,听排污委员会、道路委员会的争论,砰砰啪啪地打出修桥预算的报道。地方当局的小决定在他看来是生活的深层运转方式。在一个教人认识人性的卑劣,揭示出文明内部腐蚀的金属的职业中,奎尔产生了有条理地进步的幻觉。在分崩离析和嫉妒熏心的气氛中,他幻想出了理智的妥协。奎尔和帕特里奇吃着偷捕的鳟鱼和蒜汁虾。梅尔卡利亚不在。奎尔搅拌着茴香色拉。他正倾过身去捡一只掉出来的虾子,帕特里奇用他的刀子敲着酒瓶说:
“宣布一条消息,关于梅尔卡利亚和我的。”
奎尔笑了,料想会听到他们要有孩子了,已经选中他做孩子的教父。
“我们要搬到加利福尼亚去,星期五晚上走。”
“什么?”奎尔说。
“我们为什么要去,为了原料,”帕特里奇说。“酒、熟透的小番茄、鳄梨。”他倒出了烟熏白葡萄酒,然后告诉奎尔其实是为了爱,不是为了蔬菜。
“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是为了爱,奎尔。那是生活的动力。”
他说梅尔卡利亚扔开她的论文,改干蓝领了。旅行,牛仔靴,钞票,空气制动器的喘息,车里有四个扩音器,录音机中放着城区弦乐四重奏组的音乐。她上了长途卡车驾驶学校,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被索萨里托的陆上捷运公司录用了。
“她是美国第一个黑人女卡车司机,”帕特里奇说,眨眨眼皮,忍住泪水。“我们已经有了一套公寓,是她看了三家才选中的。”他说这套房子有一个带玻璃落地门的厨房,院子笼罩在翠绿的竹荫里。还有一块像祈祷跪毯那么大的草坪,他可以跪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