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月(4)

   美月(4)
  
  “告诉妈妈我爱她。告诉爸爸我也爱他。告诉你的父母,我感激他们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要为我难过。”
  
  就在这一刻,美月的头一下子扭了过去。
  
  在场的人都呆呆地站立着,一动不动,仿佛我绣的图案般凝固了。空气中弥漫着“呜呜”的哭泣声,让人一眼就看出这里发生了不幸的事。
  
  叔叔跑着过来,推开环绕的人群,来到我和美月身边。只见美月安详地躺着,这似乎给了他一些希望。但随即我和围观众人的表情让他明白了事实刚好相反。“哇”的一声,他痛哭着跪倒在地。当他再看到美月的遗容时,另一声哀嚎又响起了。一些小小孩都吓得跑开去了。叔叔刚才还在田间劳作,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身的汗臭。泪水从他的眼中夺眶而出,从他的鼻尖滑落,从他的脸颊滑落,从他的下巴滴落,渗入了他那件依然汗盈盈的上衣,汇成了湿湿的一片。
  
  爸爸也赶来了,跪倒在我身旁。过了会儿,大哥背着雪花,气喘吁吁地挤开人群也赶来了。
  
  叔叔不停地对着美月,哭诉着。“快醒醒啊,小东西。快醒醒。我这就去找你妈。她不能没有你啊。醒来吧,我的孩子。”
  
  爸爸和大哥拽着叔叔的臂膀,劝慰地说,“晚了,没用了。”
  
  叔叔此刻的模样和美月出奇地相似,他也耷拉着脑袋,跪坐于地,双手放于膝上,惟一的不同便是他还有一口气,眼中透着绝望,沉浸在无限的悲哀中。
  
  爸爸这时问道:“你要不要把美月带回去,要不我来吧?”
  
  叔叔摇了摇头,一句话没有说,伸直了腿,从地上爬起站稳后,抱起美月,往家走去。我们家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的情绪之中,除了雪花以外。她疾步跑进正屋,利索地把摆放在桌上的凉茶移开,那原本是为男人们干活回来准备的。叔叔把美月的尸体摆放在了桌上。现在大伙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蜜蜂的毒液是如何侵蚀美月的容貌和身体的。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几分钟前的事,是的,最多不过五分钟而已啊。
  
  又是雪花一个人在控制着局面。“请问,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通知一下家里的其他人啊?”
  
  一想到婶婶即将得知美月死去的噩耗,叔叔不禁悲从中来。我几乎不敢去想婶婶会怎样,一直以来美月都是她所有的快乐。我自己也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幸震住了,脑中一片混沌。此刻的我腿脚也失去了气力,眼中充盈着悲痛的泪水,我深深地为叔叔、婶婶痛失爱女而难过。雪花搂着我,让我坐到了一把椅子上。接着又指挥了起来。
  
  “大哥,麻烦你跑一趟婶婶的娘家,”她说道,“我这儿有些钱,你为她雇顶轿子。然后再跑趟你妈妈的娘家,把她背回家,要快,婶婶需要她的安慰,带上二弟,他可以帮上些忙。”
  
  我们坐着干等。叔叔则扑倒在美月身上痛哭流涕,把美月身上的衣物都哭湿了。爸爸尝试着安慰叔叔,但无济于事。谁说瑶族人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我们这些女儿虽说无用,虽说是替别人家养的,但无论如何,这是割不断的骨肉亲情啊,我们还是被家人痛惜着的。要不你们怎会常常在我的女书中看到“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之类的话语呢?也许作为家长,我们会努力不让自己对女儿投入过多的感情,但毕竟女儿和儿子一样也曾在我们的怀中嗷嗷待哺,在我们的膝头哭泣,她们对女书的精通和学识让我们由衷地自豪。然而叔叔的掌上明珠却永远地离开了他。
  
  我望着美月的遗容,想起我们曾经是如此地亲密无间。我们一块裹小脚,嫁到同一个村子,命运曾把我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如今却活生生地将我们分开。
  
  雪花在我们周围忙得不可开交。她为每个人沏了杯茶,但此时没人有心情去喝。她还从屋里找出了白色的丧服,一一递给我们。然后她又站在门口迎接闻讯上门吊唁的客人。王媒婆乘着轿子也来了,雪花把她引进了门。我本以为王媒婆是来抱怨到手的彩金打了水漂,可她只是询问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毕竟美月生前的婚事也是她一手安排的,她自感有义务上门送美月这最后一程。不过当她看到美月已走了形的遗容和那怪兽般肿大的指头,不由得惊恐地将手捂住了嘴。天气如此炎热,可我们没有别处可以安置美月的遗体,尸体很快就开始腐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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