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3)

   缠足(3)
  
  直到那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家会和别人的有什么不同,或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胡卦师拿出一片橙子送进嘴里,若有所思地嚼着,接着又说道,“除了因为饥荒而显得瘦小外,你女儿的脚弓弧度比常人要高,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能做出明智的决定的话,她将拥有一双全县最完美的脚。”
  
  有些人也许会不相信这种人说的话,认为他们的建议只是常识而已。不管怎么说,秋天是绑脚最好的季节,就像春天最适宜生育,而吹着徐徐清风的小山丘是安葬故人的风水宝地一样。可是,这位卦师在我身上所发现的东西,却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依然,屋里没有一点欢乐的气氛,显得出奇地安静,我知道还有更糟的事在后头。
  
  王媒婆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静。“这个女孩子十分讨人喜欢,不过能够拥有一双三寸金莲远远比一张漂亮脸蛋要重要得多。脸蛋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礼物,而一双娇小的脚更能提高你的地位。我想在这点上,我们的看法应该都是一致的吧。至于究竟怎么办,还是让孩子她爸来拿主意吧。”她直直地看着爸爸,然而她接着又放出的话,似乎是有意说给我母亲听的,“给自家姑娘找个好人家也不是件坏事啊。一个显贵的亲家,可以提高你们的地位,又有一份丰厚的彩礼,对你们家来说还是一个长久的靠山啊。你们家今天对我的热情款待,我是心领了。”她没精打采地摆了摆手,好像在有意强调我们家的拮据,说道,“像你们女儿这样的命,对你们家来说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只要母亲能够尽到自己的职责,这个女孩子可以嫁到桐口去。”
  
  桐口!
  
  “那再好不过了,”我父亲战战兢兢地说,“可是我们这样清贫,怎么付得起你开的价啊。”
  
  “老爹,”王媒婆圆滑地说,“只要你女儿的脚能够变成我想要的那样,我只拿男方的费用就足够了,而你也有彩礼拿。你看,我俩都可以从中得利。”
  
  我的父亲没吭声。他以前在家里也从不说起地里的情况,也不让我们知道他的想法。我记得干旱过后的那个冬天,家里贮藏的东西都差不多吃光了,父亲一个人跑去山中打猎,可是那些动物也都死于饥荒。爸爸没有办法,只得挖了点苦菜根,回家来了。妈妈和奶奶把它们和肉一起炖汤喝。或许这一刻,父亲也想起了这段困苦的经历,想到了我丰厚的彩礼对这个家的帮助。
  
  “除此之外,”媒婆说道,“我相信你的女儿也符合老同的标准……”
  
  我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老同和义姐妹完全不同。老同是指两个来自不同村庄的女孩,这样的关系会持续一生,而义姐妹是由好几个女孩组成,一旦她们结婚了,关系也就终止了。打我出生以来,我从未遇见过老同,也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一个老同。妈妈和婶婶做姑娘的时候,在她们的村里都有过结义的姐妹。大姐现在就有一些结义的姐妹,奶奶也和几个来自爷爷的村庄的寡妇老太太往来,她们是她的晚年义姐妹。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也会和她们一样。可是老同是很特别的。我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才对,可我却像屋里的其他人一样惊愕。这是一个不该在男人们面前提起的话题,以至于我的父亲控制不住竟脱口而出,“我们家没一个女人会女书。”
  
  “你们家没有的东西多着呢,至少是现在,”王媒婆边说边起身,站了起来。“你们家里自个儿讨论讨论,记住,机会不会每天都送上门来的,过两天我再来。”
  
  媒婆和卦师都走了,临走都说还会来看看我的进展。我和母亲一起上了楼。刚走进女人的房间,她便转身用之前我在正屋里看到的表情看着我。接着,不等我说什么,她便狠狠地来回扇了我两巴掌。
  
  “你知道你给你的父亲添了什么样的麻烦吗?”妈妈接连说了一大通严厉的话,不过那记耳光是个不错的兆头,把我的坏心情一扫而空。毕竟没人能确保我的脚一定能成为标准的三寸金莲。同样,我母亲也可能把我的脚搞糟了,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妈妈把大姐的脚绑得很好,可是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到那时,我非但得不到奖励,还会像妈妈一样用那双丑陋的残肢跌跌撞撞地行走,不断需要用手来保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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