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座城市举世闻名,一是因为它是全国最大的中药集散地,宫廷秘方,祖传单方,黄帝内经,阴阳五行,几乎人人都可以出口成章。一是因为出了个“本·拉登”。此“本·拉登”非彼“本·拉登”,是中国有名的黑社会头目,因为杀人如麻,所以有了这称号。我就曾亲眼瞧见他把人家的肝剖出来,说要做药。就在大街上。他的喽啰押着对方。起初还以为只是威胁,那刀在对方胸前比划着,像是在画画。对方哀求着。他还做出专心倾听对方的样子,问着,好像还挺有商量的余地。对方的语调也平稳了下来,好像还感觉到了那刀划在肋骨下被硌得痒痒的,有点想笑。忽然那刀就戳了进去,血就迸了出来。“本·拉登”熟练而迅速地闪开。血喷到围观的人的身上,脸上。被杀的人顿时就不动了,脸上还残留着企图笑的表情,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渐渐没了血色,那血全流到地上去了,满地是血。那肝还在发热。从开始到结束,不足三分钟。
“本·拉登”终于在这次“严打”中落网了。
枪毙“本·拉登”那天,刑场上人山人海。当“本·拉登”被拉下刑车,人群轰然暴乱了。人们扑向他,抡着拳头,喊着:一枪毙了他太便宜他了!千刀万剐了他!
要不反正就是一个死,谁还怕?有人议论。挖出他的肝,吃了!
武警拦不住,朝天开了一枪。可是无人畏惧。武警只得彼此串起了手臂,硬将人群挡在外围。有人向“本·拉登”投掷石头。“本·拉登”被砸到,猛一回头,目露凶光。大家一愣。一个小孩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宣布:“本·拉登”还很活!
大家又向前涌……
这天水来了。那晚从桑拿房甩手离去,我就没有见过他。想起那晚的事,恍若隔世。他没提那事,仍然炫耀他的风流账。他又“吃”了许多“鸡”。他用的是“吃”,中文真是绝了!行尸走肉!我说。
你不行尸走肉,他应,你吃的是不是“鸡”,是不是“鸡”的“鸡”。你高级!
我一愣。我吃了么?我笑。
你没吃,你在意淫!
我心一个咯噔。爱就是性,性就是想象,不然,就无非也是那样的肉,有什么意思?他又说。
胡——扯!
世界多么大,想象多么大,任你随心所欲,翻过几道墙都行。可我奉劝你,翻过几道墙都得保住自己家这道墙!
我一惊。别听我老婆瞎唠叨。
他噗哧笑了。被我猜中了吧?咱们这么久的人了,谁看不清谁的屁股?趁你老婆还没发觉聪明点吧,好好活。活着,偷着,偷着,活着。
去去去!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啐道。
他笑了。这下是我瞒不着你。他笑得很贼,有一种沆瀣一气的意味。我很忌讳。有个生意要不要做?他问。
什么?我说。
肾。他说。
补肾药?又是这玩意儿!是延年护宝还是汇元肾宝?或者是万艾可?我揶揄道。
是真的肾。
活体肾?
是“本·拉登”的肾!他说,做了个拉灯的动作,拉登(灯)!
我一跳。
“本·拉登”的肾,准能卖个好价钱!你没看到那天枪毙的时候,还是那么凶,目光如虎。换个人早跟死狗一样了。我笑了。是狗肾还好办,这可是人肾!你开医院?搞脏器移植?你是院长?
我说你不明白了吧?水说,得意地,院长算什么鸟?医院又算什么兵器?医院姓什么?姓“公”!进了阿公的程序,再多的钱也是别人的了,拿外面就实打实是自己的。
自己的?你想挣就都能挣?我啐,这世上的钱多了海了。我先让你弄台透析仪器。
什么呀!他叫了起来,吃啊!
吃?我猛地感到恶心。
你是怕……
滚。我说。
放心,保证安全!是上了保险的。有特批!
滚!
你他妈的怎么了?
滚!我从来没有对水这么凶。
我简直没料到。我卖了这么多年药。我想象得出用猪脑假冒猴脑,用野菇冒充灵芝,用面粉做药丸,用甲醇兑药酒,甚至喝人尿,吃经血,可从没有想过吃人肾,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身上取出的肾。什么时候推出这药方了?也许也是什么祖传单方宫廷秘方。也许是我这些日子无心经营了,对市场生疏。我只风闻有医院盗取人体器官的,我没料到会从死刑犯身上。
我想起那天“本·拉登”行刑后,人们哄然追赶那辆丢着尸体的车,车窗严闭。人们成群在后面跑,好像疯了。
这世界疯了!
我非常想见到她。
可是她不见了。我只看见她丈夫在房间里。他仿佛坐立不安,像知道她去哪里了,又好像不知道她去哪里。晚上她也没回来睡。他一个人睡。我想这是他巴不得的,可奇怪的是他总是仍要把她的被子张开,铺成筒状,然后他自己在边上躺下,侧着身体。他在给被子手淫。
他仍然出去散步,一个人。下雨仍然撑着伞去,留着她的伞位。有一次下大雨,他仍然还跑下去散步。我被困在家里,乱按电视遥控。我猛地从电视挣脱出来。我走出阳台。我看到了他。电视播音员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