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逃脱了。然而是在遇上一个人之后。
那时她也已经迷路了。这时候,你们撞见了他。事情发展得如此有趣,你真想痛哭一场。
后来当上德国外长的菲舍尔,当他青年时代街头闹事的镜头被曝光,你能理解他的懊悔有多深。尤奈斯库说:当年追随我的年轻人都到哪去了?他们都成了律师、辩护士。
你那时必然遇到他,只能遇到他。
你们慌忙撒了牵着的手。她谎称你是她的同学,一般的同学,一起逃到这里来的。他说,到我家来吧。他说得很慷慨,音色浑厚。
她还抗拒地摇了摇身体。来吧!他又说,你同学也来吧!他又对你点点头。
你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着走的。他带着她,你跟着她。他块头很大(这你知道)。他打开他家的门。他家很大,有装修,几样家用电器很显眼地摆在大厅上。还有大沙发。他叫你们坐。你忌讳那沙发是他的屁股坐过的,你不坐。你就站着。你准备站着迎接他的挑战。你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他似乎并没有这意思。他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厨房没开灯,只有冰箱的光线似清晰似不清晰地晃出他的脸。他问你们喝点什么。她说不喝。你也说不喝。你抗拒着这里的一切味道。
这时他母亲出来了。这老不死的官太太在她的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然后她就教训起她来,不该跟着大家乱跑。官太太说的时候眼睛不停地瞟着你。你真想拉着她走掉。
妈,不要再说了,让人家歇一歇好不好。他在那边说。那官太太就呵呵笑了起来。好,好,我就不说了!就进了里面的房间。我爸出去了,不在。他在那边说。
我知道你父亲去哪里,你想。你不出去?你问,挖苦地。
不出去了。他应。
为什么?你问。
不是找到了吗?他说,笑了起来。明显指的是她。那笑声让你恨。你忽然想看他的脸,非常想看。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看他的脸。你要证实什么。不,毋宁是在哀求,你的一切都维系在这张脸上。这张你做过多少猜测的脸。可你仍然看不清。
真的不喝?他又问,什么也不喝?喝点可乐?
我最讨厌这类东西!你说。
那么,我出去看看。他说。走到门口。开门,带上门。他带上门前猛一回头。你瞧见了那张脸,终于!络腮胡被骄傲地刮得精光。一片青色。你的心猛然被灼了一下,好像保险丝烧断了。
等一下,代我招待你同学。他对她说。宽厚,热忱,矜持。因为他是胜者,当然能。
只有你们两个人在了。她问你真的不喝什么?你说:我喝!你招待呀,招待呀!
她似乎明白了你的意思,不吱声了。你们面对着。你忽然想做什么,想做一件荒唐的事,最大胆最荒唐的事。就在他的家里。那是一种挑衅。可是你没有做。你没有力气。什么力气也没有。
他回来了。他说,外面已经平息了,可以带你们出去。
那是你平生走的最黑暗的路。你什么也看不见。路灯晃着黑暗的光。他在前面引领着,时而转过脸来(那张脸!)叮嘱着什么。他叮嘱她时,她就狼狈地回头瞅你。你感觉到有一种巨大的念头在聚集,在膨胀,你无法控制,它要爆炸。它忽然又变得纤细了,纤细如发,简直猥琐……他有胡子!
他把你们送出来。送出很长一段路。你想也许你应该自觉先走,离开。她一再让他回去。他最后停住了。还交代了接下去的路。像个细心的父亲。
你不是。
你们一起走,你和她。你没有说话。月亮很大,很暗。她终于来拉你的手,你猛地一甩。
你骗我!你嚎道。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原来都是在骗我!你又说,还有什么花招,你说吧!
她吃惊地瞪着你,她在问:我耍什么花招?我骗你什么?
你为什么说他没有胡子?你说。其实你想说:他比我强!可你说不出。你只能去说胡子。
她脸色煞白,头大摆了起来。嘴巴翕开,好像要辩解,可是就是不让她辩解。也许这对她不公平,你就是要不公平。什么是公平?你要霸道,残忍。只有霸道残忍才能拯救你。对自己的阵营倒戈一击,是多么的快意!就好像往自己身上狠戳一刀。
你仿佛瞧见她和他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笑你。然后,她投入他(毛茸茸?)的怀抱。用对你同样的温柔。不,真正的温柔。她的手又拉来了,你猛地起了鸡皮疙瘩。你怕那只手,怕那温度。你甩掉它。
荡妇!你就是荡妇!你不是自己说自己淫荡吗?你不是一直想搞吗?你的花招我全明白!我他妈的全明白!